高轩遥肯顾,扫室惯逢迎。酒喜频中圣,官惭四至卿。
忧时论曲突,感物咏长檠。古道难开口,微君孰与明。
忆尔年四五,期尔为圣贤。尔时亦不辞,冉冉岁相迁。
志学及弱冠,变化忽不然。龙猪异其质,速利日牵煎。
如藤缠葫芦,所得遂忘天,岂特遂忘天?于亲亦忘焉。
忘亲都非子,忘天者非人。哀哉为人子,回驾今勉旃。
南风纵急但温其,小雨虽微却透肌。永日蓬窗难坐卧,祇随舷侧就阴移。
麦熟天乍热,开轩理瑶琴。兹晨有客至,一径苍苔深。
日出树影倒,旷坐分绿阴。清谈落馀花,松风杂幽禽。
君子希道德,永言结同心。
相逢未放酒杯空,十载交深意气中。豪迈君真兴不浅,疏狂我亦趣微同。
当筵颇恕歌儿醉,投辖何妨坐客穷。一纸陈情忽归去,扣门告别太匆匆。
天下学问,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。盖村夫俗子,其学问皆预先备办。如瀛洲十八学士,云台二十八将之类,稍差其姓名,辄掩口笑之。彼盖不知十八学士、二十八将,虽失记其姓名,实无害于学问文理,而反谓错落一人,则可耻孰甚。故道听途说,只办口头数十个名氏,便为博学才子矣。
余因想吾八越,惟馀姚风俗,后生小子,无不读书,及至二十无成,然后习为手艺。故凡百工贱业,其《性理》《纲鉴》,皆全部烂熟,偶问及一事,则人名、官爵、年号、地方枚举之,未尝少错。学问之富,真是两脚书厨,而其无益于文理考校,与彼目不识丁之人无以异也。或曰:“信如此言,则古人姓名总不必记忆矣。”余曰:“不然,姓名有不关于文理,不记不妨,如八元、八恺,厨、俊、顾、及之类是也。有关于文理者,不可不记,如四岳、三老、臧榖、徐夫人之类是也。”
昔有一僧人,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。士子高谈阔论,僧畏慑,拳足而寝。僧人听其语有破绽,乃曰:“请问相公,澹台灭明是一个人,两个人?”士子曰:“是两个人。”僧曰:“这等尧舜是一个人,两个人?”士子曰:“自然是一个人!”僧乃笑曰:“这等说起来,且待小僧伸伸脚。”余所记载,皆眼前极肤浅之事,吾辈聊且记取,但勿使僧人伸脚则亦已矣。故即命其名曰《夜航船》。
古剑陶庵老人张岱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