积雨已连月,长沙尚春寒。今朝定何朝,唤客来江干。
问讯湘西寺,雾重江漫漫。聊须万斛舟,渡此千尺湍。
老松如相迎,翠落头上冠。却望城中花,宝髻垂珠鬘。
劝农有故事,般乐非所安。薄晚会春园,老稚随马鞍。
彘肩侑尊酒,呼唤来同盘。从容及鄙事,尔汝开心肝。
我是耕田夫,偶然此为官。饱不知稼穑,愧汝催租瘢。
愿言各努力,长年好相看。
十载时艰泪染襟,馀生几拟托幽深。匹夫无罪空怀璧,校尉有官从摸金。
老去风尘犹眯眼,春来药裹更关心。草玄作赋吾何敢,梁父吟成祇自吟。
归命礼昊乾,肃筵事三清。真功仗宸官,得此金门卿。
碧牍函赤心,法步凌紫京。八霄青瀰瀰,刚飙别曾城。
独驰丹元叟,直诣太昊庭。紫皇已传命,仙驾垂云征。
翩翩三缟衣,上下相承迎。翔卫既通奏,矫羽歘上升。
安得如几飞,淹留悦欢情。傍嬉臣讵同,畏威敢为荣。
始知精贤师,可以彻土诚。铭襟永攀脩,玄祉庶获并。
法相寺前枯死树,十年百过初未识。臣节一发系孤根,老僧告予三太息。
向来此樟护山门,郁郁苍云岁月积。无风石坛夏严冷,不雨轩廊昼昏黑。
时维玄冬亥年尾,大风一夕摧殿壁。晨起惊看一叶无,鹏铩龙僵神鬼泣。
诘朝传闻哀痛诏,巨猾移天帝逊国。乃知贞柯殉奇变,神物义不污盗贼。
纯皇当年幸六龙,山中草木生颜色。嘉树一一赐御牌,百年长养蒙恩泽。
乱经洪杨毁略尽,遗此峥嵘战冰雪。气排逆刃可辟易,心蚀沉哀竟摧绝。
我闻此言羞至髓,反颜岂暇千官责。偷生忍垢竟何补,蹉跎一念错铸铁。
昔吟老樟穷赞叹,筑亭作记兼刻石。突兀灵奇失交臂,使我魂伤血沾臆。
两樟生死各千古,作诗岂独惭笔力。
银篆双钩,铜华十湅,秋眸凝注澄鲜。方寸相思,遥怜彼美娟娟。
小名检斠妆楼记,问谁家、人月同圆。展冰奁。翠沁苔斑,粉拭香绵。
明妆管领溪山胜,有芝崦画本,点笔清妍。一握珍贻,三生留证情缘。
南湖旧谱天香曲,共苕娘、影事流传。倚吟边。自拨张炉,细写谈笺。
一种天生倔强材,春风不待破寒来。只应历尽冰霜后,始向百花头上开。
何代无征伐,威容异往年。霓旌将雾扫,羽骑若云连。
日绕飞龙御,山开饮马泉。狼居胥勒石,扈从有群贤。
顺治二年乙酉四月,江都围急。督相史忠烈公知势不可为,集诸将而语之曰:“吾誓与城为殉,然仓皇中不可落于敌人之手以死,谁为我临期成此大节者?”副将军史德威慨然任之。忠烈喜曰:“吾尚未有子,汝当以同姓为吾后。吾上书太夫人,谱汝诸孙中。”
五日,城陷,忠烈拔刀自裁,诸将果争前抱持之。忠烈大呼德威,德威流涕,不能执刃,遂为诸将所拥而行。至小东门,大兵如林而至,马副使鸣騄、任太守民育及诸将刘都督肇基等皆死。忠烈乃瞠目曰:“我史阁部也。”被执至南门。和硕豫亲王以先生呼之,劝之。忠烈大骂而死。初,忠烈遗言:“我死当葬梅花岭上。”至是,德威求公之骨不可得,乃以衣冠葬之。
或曰:“城之破也,有亲见忠烈青衣乌帽,乘白马,出天宁门投江死者,未尝殒于城中也。”自有是言,大江南北遂谓忠烈未死。已而英、霍山师大起,皆托忠烈之名,仿佛陈涉之称项燕。吴中孙公兆奎以起兵不克,执至白下。经略洪承畴与之有旧,问曰:“先生在兵间,审知故扬州阁部史公果死耶,抑未死耶?”孙公答曰:“经略从北来,审知故松山殉难督师洪公果死耶,抑未死耶?”承畴大恚,急呼麾下驱出斩之。
呜呼!神仙诡诞之说,谓颜太师以兵解,文少保亦以悟大光明法蝉脱,实未尝死。不知忠义者圣贤家法,其气浩然,常留天地之间,何必出世入世之面目!神仙之说,所谓为蛇画足。即如忠烈遗骸,不可问矣,百年而后,予登岭上,与客述忠烈遗言,无不泪下如雨,想见当日围城光景,此即忠烈之面目宛然可遇,是不必问其果解脱否也,而况冒其未死之名者哉?
墓旁有丹徒钱烈女之冢,亦以乙酉在扬,凡五死而得绝,特告其父母火之,无留骨秽地,扬人葬之于此。江右王猷定、关中黄遵严、粤东屈大均为作传、铭、哀词。
顾尚有未尽表章者:予闻忠烈兄弟,自翰林可程下,尚有数人,其后皆来江都省墓。适英、霍山师败,捕得冒称忠烈者,大将发至江都,令史氏男女来认之。忠烈之第八弟已亡,其夫人年少有色,守节,亦出视之。大将艳其色,欲强娶之,夫人自裁而死。时以其出于大将之所逼也,莫敢为之表章者。
呜呼!忠烈尝恨可程在北,当易姓之间,不能仗节,出疏纠之。岂知身后乃有弟妇,以女子而踵兄公之余烈乎?梅花如雪,芳香不染。异日有作忠烈祠者,副使诸公,谅在从祀之列,当另为别室以祀夫人,附以烈女一辈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