玄冬尚闭藏,游子戒远涂。出门少人迹,霜露沾衣裾。
强颜辞老亲,低首恋蓬庐。牵舟逆北风,堕指哀仆夫。
十年赋倦游,卜筑沧海隅。既无官守责,亦作饥寒驱。
宴坐固所怀,复此畏简书。仰惭随阳雁,俯羡在藻鱼。
安眠海运朝黄宫,发如日出蒙霜松。含风老梳起为栉,习习万窍聪明通。
市门有客亦何者,山花满髻双颧红。肩囊朝出暮复返,弹镊远送孤飞鸿。
嗟兹两事谁所记,豫章太史眉山翁。自非此艺有妙适,孰肯置尔诗囊中。
况今子复异於众,雅有古意蟠心胸。清阴绿树画檐静,湘帘拂拂生微风。
青云撒地丝万缕,绾束不厌冠巾重。予年渐衰叹种种,时亦藉子修仪容。
子今远行事游历,湖海剩有神仙踪。烟霞尘土偶相遇,会须更达纯阳聪。
绝唱酬希听。我非鱼、子犹非我,会心谁胜。天若有情天亦老,目瞬华萎难认。
展画里、仙关云磬。浪说挂冠神武早,滞翱翔、那得常清净。
铭鹤罢,倚松暝。
洞庭叶下灵均醒。顾龙门、伤怀眇蹠,杨侯波劲。亲友抟沙坚不散,荒了陶家三径。
溯明月、中秋人定。玉宇琼楼三世影,唤湘灵、鼓瑟苍龙应。
常娥老,维摩病。
龙泉多大山,其西南一百馀里,诸山尤深,有四旁奋起而中窊下者,状类箕筐,人因号之为匡山。山多髯松,弥望入青云,新翠照人如濯。松上薜萝,纷纷披披,横敷数十寻,嫩绿可咽。松根茯苓,其大如斗,杂以黄精、前胡及牡鞠之苗,采之可茹。
吾友章君三益乐之,新结庵庐其间。庵之西南若干步有深渊二,蛟龙潜于其中,云英英腾上,顷刻覆山谷,其色正白,若大海茫无津涯,大风东来辄飘去,君复为构“烟云万顷亭”。庵之东北又若干步,山益高,峰峦益峭刻,气势欲连霄汉,南望闽中数百里,嘉树帖帖地上如荠,君复为构“唯天在上亭”。庵之东南又若干步,林樾苍润空翠,沉沉扑人,阴飔一动,虽当烈火流金之候,使人翛翛有挟纩意,君复为构“清高亭”;庵之正南又若干步,地明迥爽洁,东西北诸峰,皆竞秀献状,令人爱玩忘倦,兼可琴、可奕,可挈尊罍而饮,无不宜者,君复为构“环中亭”。
君诗书之暇,被鹤氅衣,支九节筇,历游四亭中,退坐庵庐,回睇髯松,如元夫巨人拱揖左右。君注视之久,精神凝合,物我两忘,恍若与古豪杰共语千载之上。君乐甚,起穿谢公屐,日歌吟万松间,屐声锵然合节,与歌声相答和。髯松似解君意,亦微微作笙箫音以相娱。君唶曰:“此予得看松之趣者也。”遂以名其庵庐云。
龙泉之人士,闻而疑之曰:“章君负济世长才,当闽寇压境,尝树旗鼓,砺戈矛,帅众而捣退之,盖有意植勋业以自见者。今乃以‘看松’名庵,若隐居者之为,将鄙世之胶扰而不之狎耶,抑以斯人不足与而有取于松也?”金华宋濂窃不谓然。夫植物之中,禀贞刚之气者,唯松为独多。尝昧昧思之:一气方伸,根而蕴者, 荄而敛者,莫不振翘舒荣以逞妍于一时;及夫秋高气清,霜露既降,则皆黄陨而无余矣。其能凌岁寒而不易行改度者,非松也耶?是故昔之君子每托之以自厉,求君之志,盖亦若斯而已。君之处也,与松为伍,则嶷然有以自立;及其为时而出,刚贞自持,不为物议之所移夺,卒能立事功而泽生民,初亦未尝与松柏相悖也。或者不知,强谓君忘世,而致疑于出处间,可不可乎?
濂家青萝山之阳,山西老松如戟,度与君所居无大相远。第兵燹之余,峦光水色,颇失故态,栖栖于道路中,未尝不慨然兴怀。君何时归,濂当持石鼎相随,采黄精、茯苓,烹之于洞云间,亦一乐也。不知君能余从否乎?虽然,匡山之灵其亦迟君久矣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