支离俶诡,是苍龙遗蜕,千年神物。鳞爪开张髯鬣动,长护经台断壁。
黛色捎云,铜根蚀雨,历遍严霜雪。昼饥夜冻,此翁信是奇杰。
携客憩石凭阑,婆娑其下,不尽风雷发。便欲图归县座右,又恐通灵变灭。
拔地撑天,树真难老,人易星星发。六朝何在,寺楼斜挂残月。
兰若初鸣钟,三杵辄小止。忽催东方白,百馀犹未已。
来日行自来,尔意岂难俟。牛鸣著盎中,宫声颇盈耳。
繁霜被屋瓦,欠伸我欲起。
一雨春江遍绿莎,去帆风疾晚生波,乱流欲渡奈愁何。
长是人情不如鸟,青禽填海鹊填河,纵成遗恨也情多。
汉代诸侯谁第一,仲华年少封高密。晋家武库杜当阳,临边著述何洋洋。
将军独立千载下,颉颃二子兼其长。两河作镇始弱冠,大江节钺临荆扬。
楚波西来不敢狂,吴人高枕忧可忘。清歌彻夜调笙簧,雄风披拂台岭傍。
岛夷跪拜献明珰,旅獒驯象来梯航。翠禽白雉笼千双,将军所宝唯文章。
清斋万轴函缥缃,军中多暇加丹黄。时挥翰墨祖二王,虎龙戏跃剑弩张。
阶前爪士森两行,竦立汗下叹莫当,一画力敌千钧强。
去年忆在三江口,司马舟中联句久。中央置研傍大斗,一人赋诗二饮酒。
飞觞授简迭奇偶,秋菊新花映窗牖。夜阑刻烛复数首,清风白雪传林薮。
如此惊才古希有,况兼制行一无苟。高堂色养有寿母,鸡鸣问寝垂紫绶。
雁羽参差列前后,甘棠树老兰英秀。公家世德天所厚,立功立言同不朽,以兹三爵为公寿。
扬子江中冒险行,断魂晨夕叹长征。袛因不识人间梦,苦把浮名绊此身。
天高海阔,任翱翔尘外,白鸥黄鹤。蓦地西风吹客袂,湖上莼鲈曾约。
枫染林丹,葭飞渚雪。帆挂斜阳脚。蓬窗挥手,碧空烟净云薄。
遥忆邱水潺湲,叔牙山好,在根盘枝错。西晋东川多慷慨,一叶天涯重落。
十载乡心,三秋归梦,想故窝安乐。飞鸿目送,素衣怊怅京洛。
知悼子卒,未葬,平公饮酒,师旷、李调侍,鼓钟。杜蒉自外来,闻钟声,曰:“安在?”曰:“在寝。”杜蒉入寝,历阶而升,酌曰:“旷饮斯!”又酌曰:“调饮斯!”又酌,堂上北面坐饮之。降趋而出。
平公呼而进之,曰:“蒉!曩者尔心或开予,是以不与尔言。尔饮旷,何也?”曰:“子卯不乐。知悼子在堂,斯其为子卯也大矣!旷也,太师也。不以诏,是以饮之也。”“尔饮调,何也?”曰:“调也,君之亵臣也。为一饮一食忘君之疾,是以饮之也。”“尔饮,何也?”曰:“蒉也,宰夫也,非刀匕是共,又敢与知防,是以饮之也。”平公曰:“寡人亦有过焉,酌而饮寡人。”杜蒉洗而扬觯。公谓侍者曰:“如我死,则必毋废斯爵也!”
至于今,既毕献,斯扬觯,谓之“杜举”。
顺治二年乙酉四月,江都围急。督相史忠烈公知势不可为,集诸将而语之曰:“吾誓与城为殉,然仓皇中不可落于敌人之手以死,谁为我临期成此大节者?”副将军史德威慨然任之。忠烈喜曰:“吾尚未有子,汝当以同姓为吾后。吾上书太夫人,谱汝诸孙中。”
五日,城陷,忠烈拔刀自裁,诸将果争前抱持之。忠烈大呼德威,德威流涕,不能执刃,遂为诸将所拥而行。至小东门,大兵如林而至,马副使鸣騄、任太守民育及诸将刘都督肇基等皆死。忠烈乃瞠目曰:“我史阁部也。”被执至南门。和硕豫亲王以先生呼之,劝之。忠烈大骂而死。初,忠烈遗言:“我死当葬梅花岭上。”至是,德威求公之骨不可得,乃以衣冠葬之。
或曰:“城之破也,有亲见忠烈青衣乌帽,乘白马,出天宁门投江死者,未尝殒于城中也。”自有是言,大江南北遂谓忠烈未死。已而英、霍山师大起,皆托忠烈之名,仿佛陈涉之称项燕。吴中孙公兆奎以起兵不克,执至白下。经略洪承畴与之有旧,问曰:“先生在兵间,审知故扬州阁部史公果死耶,抑未死耶?”孙公答曰:“经略从北来,审知故松山殉难督师洪公果死耶,抑未死耶?”承畴大恚,急呼麾下驱出斩之。
呜呼!神仙诡诞之说,谓颜太师以兵解,文少保亦以悟大光明法蝉脱,实未尝死。不知忠义者圣贤家法,其气浩然,常留天地之间,何必出世入世之面目!神仙之说,所谓为蛇画足。即如忠烈遗骸,不可问矣,百年而后,予登岭上,与客述忠烈遗言,无不泪下如雨,想见当日围城光景,此即忠烈之面目宛然可遇,是不必问其果解脱否也,而况冒其未死之名者哉?
墓旁有丹徒钱烈女之冢,亦以乙酉在扬,凡五死而得绝,特告其父母火之,无留骨秽地,扬人葬之于此。江右王猷定、关中黄遵严、粤东屈大均为作传、铭、哀词。
顾尚有未尽表章者:予闻忠烈兄弟,自翰林可程下,尚有数人,其后皆来江都省墓。适英、霍山师败,捕得冒称忠烈者,大将发至江都,令史氏男女来认之。忠烈之第八弟已亡,其夫人年少有色,守节,亦出视之。大将艳其色,欲强娶之,夫人自裁而死。时以其出于大将之所逼也,莫敢为之表章者。
呜呼!忠烈尝恨可程在北,当易姓之间,不能仗节,出疏纠之。岂知身后乃有弟妇,以女子而踵兄公之余烈乎?梅花如雪,芳香不染。异日有作忠烈祠者,副使诸公,谅在从祀之列,当另为别室以祀夫人,附以烈女一辈也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