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壮舍我去,回忆如隔生。古人皆百年,安取多余赢。
此刻未即草木腐,此刻足与日月争。日日日有明,月月月有盈。
数之已山积,览之无寸程。人生如此便了却,而何不可齐殇彭。
故人远相问,珍贶非瑶琼。迟迟久未报,何以慰其情。
生前之日操之己者且无据,死后之日听诸人者将安凭。
荇带牵风作晚凉,柳丝拖水湿斜阳。平林漠漠远烟黄。
双桨送人何处去,最无情上棹船郎。儿家不合近横塘。
自明多奇辞,更为奇怪歌。好共卢仝骑绿耳,吟哦直上昆崙坡。
更令张旭辈,醉中挥笔书嵯峨。安用呼老子,两脚跨橐驼。
有命得坚疾,无术除沉痾。一从水木迭用事,肺为废物囚网罗。
而况小暑之后有初伏与大暑,更添热厉兼昏魔。
骨閒赫赤炭丸走,皮上烘炙铁手摩。有时一屋之内但觉汤火近,不辨镬与锅。
手持匕箸腹先胀,酒到喉咙颜已酡。青黏漆叶无所用,鸟伸熊顾其奈何。
五脏孰云可湔洗,百骸终恐生虫窠。脱身难上赤霄路,梦魂忽泛沧溟波。
沧溟尽处是星汉,有人常弄机与梭。枯槎去后更无客,历历赤桂来经过。
取得良书挂牛角,持将斗柄吞明河。但把明河吞满腹,不去龙田拾瑶玉。
便控鳌头出海来,霞点云痕在眉目。起穿两柳行青莎,怪歌使我须吟哦。
吟哦作文非小事,要为法度后世无讥诃。大抵文章本诸内,归之无憾斯平和。
拟之于经辅之友,精讲明辩相切磋。君虽病肝,其心可用教。
我虽病肺,心亦不自阿。日夜思索,已矣老矣,所学亡失多。
五月炎蒸起百忧,旅怀相对似穷秋。花枝有火烧红眼,镜底无天雪白头。
鸟去华林金翠落,猿归碧涧玉环投。一池风起芰荷气,明月梦醒人在楼。
树密山隈立马看,卧牛冈岭近前滩。乍闻似落前峰涧,久听方知近佛龛。
未许尘容驻奔马,可教幽客写经函。病僧间傍溪边立,黄叶萧萧一草庵。
上篇
雨、风、露、雷,皆出乎天。雨露有形,物待以滋。雷无形而有声,惟风亦然。
风不能自为声,附于物而有声,非若雷之怒号,訇磕于虚无之中也。惟其附于物而为声,故其声一随于物,大小清浊,可喜可愕,悉随其物之形而生焉。土石屃赑,虽附之不能为声;谷虚而大,其声雄以厉;水荡而柔,其声汹以豗。皆不得其中和,使人骇胆而惊心。故独于草木为宜。而草木之中,叶之大者,其声窒;叶之槁者,其声悲;叶之弱者,其声懦而不扬。是故宜于风者莫如松。盖松之为物,干挺而枝樛,叶细而条长,离奇而巃嵸,潇洒而扶疏,鬖髿而玲珑。故风之过之,不壅不激,疏通畅达,有自然之音。故听之可以解烦黩,涤昏秽,旷神怡情,恬淡寂寥,逍遥太空,与造化游。宜乎适意山林之士乐之而不能违也。
金鸡之峰,有三松焉,不知其几百年矣。微风拂之,声如暗泉飒飒走石濑;稍大,则如奏雅乐;其大风至,则如扬波涛,又如振鼓,隐隐有节奏。方舟上人为阁其下,而名之曰松风之阁。予尝过而止之,洋洋乎若将留而忘归焉。盖虽在山林而去人不远,夏不苦暑,冬不酷寒,观于松可以适吾目,听于松可以适吾耳,偃蹇而优游,逍遥而相羊,无外物以汩其心,可以喜乐,可以永日;又何必濯颍水而以为高,登首阳而以为清也哉?
予,四方之寓人也,行止无所定,而于是阁不能忘情,故将与上人别而书此以为之记。时至正十五年七月九日也。 []
下篇
松风阁在金鸡峰下,活水源上。予今春始至,留再宿,皆值雨,但闻波涛声彻昼夜,未尽阅其妙也。至是,往来止阁上凡十余日,因得备悉其变态。
盖阁后之峰,独高于群峰,而松又在峰顶,仰视如幢葆临头上。当日正中时,有风拂其枝,如龙凤翔舞,离褷蜿蜒,轇轕徘徊;影落檐瓦间,金碧相组绣,观之者目为之明。有声如吹埙箎,如过雨,又如水激崖石,或如铁马驰骤,剑槊相磨戛;忽又作草虫呜切切,乍大乍小,若远若近,莫可名状,听之者耳为之聪。
予以问上人。上人曰:“不知也。我佛以清净六尘为明心之本。凡耳目之入,皆虚妄耳。”予曰:“然则上人以是而名其阁,何也?”上人笑曰:“偶然耳。”
留阁上又三日,乃归。至正十五年七月二十三日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