岳州地多古松树,千株万株植官路。故老犹能记岁年,行人不解知朝暮。
临江西来烟雾起,夹谷连山一百里。黛色寒通七泽云,秋声夜捲三江水。
郡城之北江水东,鄂王祠庙丹青空。英雄为谟本宏远,古水至今多烈风。
忠魂义魄杳何在,故物依然见遗爱。繁枝百世人不剪,直气千寻我当拜。
六年前过蒲圻城,古松阴中三日行。空山倒挂雷雨黑,盛夏常贮炎风清。
邮亭传舍总萧瑟,郁抱烦襟亦飘逸。回岩峭壁奔洪涛,老蔓长藤翻白日。
只今复向巴立道,野草渐多松渐少。仄径孤根半蚀苔,夕阳几树空垂茑。
昔时所见合抱材,断枝落叶随蒿莱。过客山中想清籁,行徒道上愁黄埃。
辇山舆岭万千重,半作豪家楼上栋。古人之力今人劳,大厦明堂不得用。
年年官吏催斧斤,故老虽怒那敢嗔。傍枝出地子成树,野妇山樵摧作薪。
驿前数干聊可数,我忽见之再三抚。霜皮露甲如虬蟠,雾鬣烟鬟学龙舞。
阴森气象凛犹昔,翠色长标不可侮。荒林旷野识者稀,终为谁家起廊庑。
回首鄂庙秋山阿,庙前之树无高柯。鬼神诃护亦徒尔,英灵不返将如何。
达人且勿怨摇落,志士胡为伤轗轲。君看世事尽如此,拔剑听我松前歌。
王生二十趋明光,是时作者不可当。世上之名他自误,须君千载垂文章。
夙昔陆沉秋宪府,风尘惨淡尚书郎。心知此物难再遇,片语论交燕市傍。
携手七陵朔漠色,悲风九月吹白杨。居然宇宙见雄俊,睥睨今古神飞扬。
流俗纷纷失肝胆,那能结客声利场。近日操觚满京洛,江河决注非其长。
家握灵珠户和璧,及逢周客皆深藏。高才楩楠与杞梓,吾道麒麟或凤凰。
清庙遗音壮昭代,天庭火藻悬衣裳。生也经纶斯滥觞。
混尘安取金跃冶,养锐更羞锥处囊。伊周屈宋傥易地,钧衡艺苑俱称良。
生也为情诚彷徉。但愿右挹击筑之荆卿,左拍接舆之楚狂。
二豪侍侧乃蜾蠃,四子讲德如蜩螗。举觞白眼天茫茫,秋风胡为归故乡。
亦欲送生从此去,留生不住悲河梁。彩虹千尺挂碣石,赠生千里为帆樯。
曾向壶中闭远眸,天风飒飒洒玄洲。念我今为尘内客,观生时睨碧峰头。
谷驹应许伊人在,刍狗何须造物雠。敢告馀生从此始,由后思前孰相比。
为猿为鹤古如斯,呼马呼牛今则尔。赢得腰存任里儿,白衣黄菊两相宜。
墨子悲丝杨泣岐,欲往从之莫从之。三径三秋秋意冽,归逢五柳与之说。
寂寂闲庭,愔愔小院,东风消息沉沉。月地云阶,去年想到如今。
婵娟别后期无恙,奈近来、连日春阴。最愁它,冷尽芳魂,酸尽芳情。
孤村何处吟魂渺,记残宵有梦,流水无心。惨惨凄凄,几回觅觅寻寻。
笛声吹落空山月,梦回时、独自沉吟。怕来迟,花怨蹉跎,人怨飘零。
先生家世以诗鸣,久擅吟坛老将名。前辈群贤闻必喜,晚唐诸子见皆惊。
云幡碧海苍龙影,风递青林紫凤声。石鼎煮茶尤韵美,松涛溅雪暮潮生。
红颜恃容色,青春矜盛年。自言晓书剑,不得学神仙。
风云落时后,岁月度人前。镜中不相识,扪心徒自怜。
愿得金楼要,思逢玉钤篇。九龙游弱水,八凤出飞烟。
朝游采琼实,夕宴酌膏泉。峥嵘下无地,列缺上陵天。
举世聊一息,中州安足旋。
湖光碧浸天,塔影出天半。寺门犹未至,遥望目已眩。
舣舟携馔具,僧舍饱一饭。长松隐曲廊,苍藓閟深院。
初日丽层甍,突兀瞻崇殿。宝珞森庄严,化身亿千万。
沈沈浩劫馀,佛容亦惨变。老僧出迎客,破衲不掩骭。
向我作乡语,凄切问离乱。俯仰增感伤,但有泪如霰。
众生尽疮痍,大野困龙战。如何象教力,不足任回旋。
寂寂钟杵停,冉冉炉烟散。辞僧却登舟,云水茫无畔。
津梁谁指迷,色相终成幻。皈依无苦行,兹游徒汗漫。
予友苏子美之亡后四年,始得其平生文章遗稿于太子太傅杜公之家,而集录之,以为十卷。子美,杜氏婿也。遂以其集归之,而告于公曰:“斯文,金玉也。弃掷埋没粪土,不能销蚀。其见遗于一日产,必有收而宝之于后世者。虽其埋没而未出,其精气光怪已能常自发见,而物亦不能掩也。故方其摈斥摧挫、流离穷厄之时直,文章已自行于天下。虽其怨家仇人,及尝能出力而挤之死者,至其文章,则不能少毁而掩蔽之也。凡人之情,忽近而贵远。子美屈于今世犹若此,其伸于后世宜如何也?公其可无恨。”
予尝考前世文章、政理之盛衰,而怪唐太宗致治几乎三王之盛,而文章不能革五代之余习。后百有余年,韩、李之徒出,然后元和之文始复于古。唐衰兵乱,又百余年,而圣宋兴,天下一定,晏然无事。又几百年阳,而古文始盛于今。自古治时少而乱时多。幸时治矣,文章或不能纯粹,或迟久而不相及妇。何其难之若是欤?岂非难得其人欤!苟一有其人,又幸而及出于治世,世其可不为之贵重而爱惜之欤!嗟吾子美,以一酒食之过,至废为民而流落以死。此其可以叹息流涕,而为当世仁人君子之职位宜与国家乐育贤材者惜也。
子美之齿少于余。而予学古文,反在其后。天圣之间,予举进士于有司,见时学者务以言语声偶擿裂,号为时文,以相夸尚气而子美独与其兄才翁及穆参军伯长,作为古歌诗、杂文旭。时人颇共非笑之,而子美不顾也。其后,天子患时文之弊,下诏书,讽勉学者以趋于古焉。由是其风渐息,而学者稍趋于古焉。独子美为于举世不为之时,其始终自守,不牵世俗趋舍,可谓特立之士也。
子美官至大理评事、集贤校理而废,后为湖州长史以卒,享年四十有一。其状貌奇伟,望之昂然,而即之温温,久而愈可爱慕。其才虽高,而人亦不甚嫉忌。其击而去之者,意不在子美也。赖天子聪明仁圣,凡当时所指名而排斥,二三大臣而下,欲以子美为根而累之者,皆蒙保全,今并列于荣宠。虽与子美同时饮酒得罪之人,多一时之豪俊,亦被收采,进显于朝廷。而子美不幸死矣。岂非其命也!悲夫!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