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同祖,字与之,号花洲,金华(今属浙江)人,余嵘孙婿。幼年侍父宦游,弱冠入金陵幕府,时嘉熙二年。历朝散郎、大理寺主簿(刘克庄《龙学余尚书神道碑》),淳祐九年,通判建康府。十年,添差沿江制置司机宜文字。
画舸白蘋洲,如归故里。老幼欢迎僮婢喜。较量心事,岁岁春风弧矢。
今年称寿处,尤欢美。
嫁得黔娄,苦耽书史。文字流传曾贵纸。便同黼黻,何似实头龟紫。
天公闻此语,应怜许。
乌丝闲写柔情句。吟红豆、才子梁园新赋。高调和人稀,似引商荆楚。
忆佩双鞬随豹尾,谙出塞、凄风冷雨。辛苦。早中年易感,鬓丝添素。
又向粉署为郎,听薰香侍史,鹅笙曲度。动魄复惊心,耿一天星露。
江上青枫闻铁拨,抵多少、海飞山怒。休诉。倩岑牟狂客,挝残羯鼓。
忆在江南梅照眼,几年繁蕊失溪云。如何枯树寻常见,一雪垂花朵朵分。
洞里游人几度,纷纷石刻俱存。夫子独寻未见,空归暮雨江村。
春江骤涨,晓陌微乾,断云如梦相逐。料应怪我云来去,似千里迢遥,伤心极目。
为楚腰、惯舞东风,芳草萋萋衬绿。燕飞独。知是谁家箫声多事,吹咽寻常怨曲。
尽教衿袖香泥涴,君不见、扬州三生杜牧。待泪华、暗落铜盘,甚夜西窗剪烛。
草离离,烟漠漠,雨如膏,云如鹤。说了也,错错错。五老峰高彻骨寒,野猿啼断山月落。
絮扑东邻,艳阳斜、小浃罗衣香汗。兰汤试否,裍语杜鹃花畔。
窗纱闭响,想卸到、画鸾裙裥。知尚怯、一缕微风,逗得玉肌寒浅。
移时暗闻水溅。是冰绡三尺,轻匀湿遍。梨花镜里,带雨自怜春软。
窥墙未许,肯帘外、侍儿金赚。应怕有、雏燕雕梁,看人未免。
天下学问,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。盖村夫俗子,其学问皆预先备办。如瀛洲十八学士,云台二十八将之类,稍差其姓名,辄掩口笑之。彼盖不知十八学士、二十八将,虽失记其姓名,实无害于学问文理,而反谓错落一人,则可耻孰甚。故道听途说,只办口头数十个名氏,便为博学才子矣。
余因想吾八越,惟馀姚风俗,后生小子,无不读书,及至二十无成,然后习为手艺。故凡百工贱业,其《性理》《纲鉴》,皆全部烂熟,偶问及一事,则人名、官爵、年号、地方枚举之,未尝少错。学问之富,真是两脚书厨,而其无益于文理考校,与彼目不识丁之人无以异也。或曰:“信如此言,则古人姓名总不必记忆矣。”余曰:“不然,姓名有不关于文理,不记不妨,如八元、八恺,厨、俊、顾、及之类是也。有关于文理者,不可不记,如四岳、三老、臧榖、徐夫人之类是也。”
昔有一僧人,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。士子高谈阔论,僧畏慑,拳足而寝。僧人听其语有破绽,乃曰:“请问相公,澹台灭明是一个人,两个人?”士子曰:“是两个人。”僧曰:“这等尧舜是一个人,两个人?”士子曰:“自然是一个人!”僧乃笑曰:“这等说起来,且待小僧伸伸脚。”余所记载,皆眼前极肤浅之事,吾辈聊且记取,但勿使僧人伸脚则亦已矣。故即命其名曰《夜航船》。
古剑陶庵老人张岱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