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明解印暮投馆,公事已如风马牛。报政仅堪书下下,结庐剩欲榜休休。
无名花草香随路,得计禽鱼水满沟。袖取向来朱墨手,按行松竹上沧洲。
叨官敢自意,亦昨赋归欤。家薄徒书满,园荒始草除。
眼看鸿雁去,心觉蕙兰疏。益忝衰容鬓,年垂五九馀。
此心如虚舟,浮名等匏系。东门有爰居,不受臧孙祭。
散木与散人,深山托深柢。万事由自然,四海皆兄弟。
当局早息肩,旁观争见替。达人知止足,俗士忘聋蔽。
园绮避汉高,巢由傲尧帝。躬耕负郭田,努力完官税。
问俗但桑麻,安居无瘴疠。仰见古人心,俯顺时王制。
真乐只自如,烦言岂容赘。善哉绥山翁,解组歌丛桂。
倦鸟思旧林,春光正晴霁。老稚相扶将,攀辕情孔泥。
慈母顾复勤,十步一为憩。焉知长往心,故作淹留计。
我本林下人,卧雪柴门闭。云月总同情,溪山各殊势。
长携龙尾车,相与事耕蓺。黾勉报知音,遐心得遥契。
郭子登仙俦,长歌送兰枻。归来过弊庐,话到阳乌逝。
出君远寄诗,吟诗当分袂。宾雁去已遥,报书怅迢递。
我闻龙门山,昔有苏汝砺。藏书三万卷,日久蒙尘秽。
君归好卜居,云台峙天际。开卷豁双眸,著书发灵慧。
香国盛芳菲,空谷多兰蕙。采之持赠谁,好风远还济。
回首野棠春,清阴成广蔽。美人去不来,芳踪畴可继。
野老甘守株,窘步防颠蹶。驰想到蚕丛,山川未留滞。
神交如珀针,离忧宁芥蒂。坚彼松柏操,后凋在寒岁。
自恃天然貌,黄金未足悭。丹青最是无情物,断送佳人出玉关。
中官押出归无路,泪湿琵琶面如土。马蹄西去入毡城,惟听黄河流水声。
惆怅茫茫胡地月,清光不似汉宫明。翻恨将军万户封,却将宫女远和戎。
堂堂可笑刘天子,世与匈奴作舅翁。
襄城城下壤歌传,驿奏嘉禾到日边。颖合周王新雨露,亩分黄帝旧山川。
太平气象联珠琲,明德馨香列豆笾。万国和同归帝治,古书愿献补遗编。
秋香泻月笑谈香,饮散归来夜未央。阙角星河摇淡影,柳行灯火试新凉。
雄飞勋业归时辈,信美江山著漫郎。万事浮云心铁石,休将梁国嚇蒙庄。
周氏饶望族,自宋世德茂。鹤林卧麟冈,山脉萃芝秀。
笃生侍御公,犹坰在天厩。襁抱器太父,青佩齿国胄。
诸经内沦浃,百氏旁研究。鸾凤暂枳栖,鸳鹭寻羽簉。
冰衔十职馆,相府六衣绣。荐掌西曹兵,雨听南垣漏。
滦京侈篇翰,海岳肃笾豆。太子端本时,古传躬口授。
遂致问龙寝,罔或爽鸡候。江东遭乱去,吴下为时救。
非同使尉佗,常存谕廷凑。时将巨寓公,垂白竟拂袖。
朝廷整风纪,坚志起不复。嘉鱼兼莼菰,小坞矗岩岫。
短筇杖琅然,消摇几心噣。齐云楼始毁,承露盘既仆。
新亭对泣暮,锦衣独归昼。禄赐无嬴金,乡饮惟醇酎。
含凄歌《黍离》,委顺正丘首。孔戣真伯仲,张纲孰先后。
逢也楚狂人,频年展良觏。拙诗序高父,家训赞大籀。
楷书《河清颂》,俨若临九奏。兴来赫?笺,往往法急就。
数谓麋鹿姿,合置文王囿。桑枢原宪贫,饭颗杜陵瘦。
有怀感长笛,无才传耆旧。玉雪梅花坡,寒尽想春透。
翛翛豹尾车,昨梦过圭窦。朔庭烟草丰,灵其祜巡狩。
旧院习已荒,榛芜翳众绿。命匠稍经营,累石间疏竹。
习静亦偶然,为迓高贤躅。诙诡语惊人,啸歌声满屋。
宾朋亦既醉,主人请继烛。官样与儒风,一齐高阁束。
欢笑忽欷歔,惊心羲驭速。皓首百无成,终须同草木。
蓬筚多穷黎,众乐惭于独。宠命忝缨组,幽怀寄泉谷。
《道德》五千言,止足义已熟。欲乞衰朽身,乡关驰梦毂。
一壑犹能专,生平愿已足。此如传舍然,徒尔劳板筑。
新诗惠衮褒,盥手百回读。
红潮半落芳溪浅。画阑丛树天香晚。双影翠痕丛。江南秋信迟。
采香人渐老。锦箧西风早。花事几回新。越样尘暗生。
或有问于余曰:“诗何谓而作也?”余应之曰:“‘人生而静,天之性也;感于物而动,性之欲也。’夫既有欲矣,则不能无思;既有思矣,则不能无言;既有言矣,则言之所不能尽而发于咨嗟咏叹之余者,必有自然之音响节奏,而不能已焉。此诗之所以作也。”
曰:“然则其所以教者,何也?”曰:“诗者,人心之感物而形于言之馀也。心之所感有邪正,故言之所形有是非。惟圣人在上,则其所感者无不正,而其言皆足以为教。其或感之之杂,而所发不能无可择者,则上之人必思所以自反,而因有以劝惩之,是亦所以为教也。昔周盛时,上自郊庙朝廷,而下达于乡党闾巷,其言粹然无不出于正者。圣人固已协之声律,而用之乡人,用之邦国,以化天下。至于列国之诗,则天子巡狩,亦必陈而观之,以行黜陟之典。降自昭、穆而后,寖以陵夷,至于东迁,而遂废不讲矣。孔子生于其时,既不得位,无以行帝王劝惩黜陟之政,于是特举其籍而讨论之,去其重复,正其纷乱;而其善之不足以为法,恶之不足以为戒者,则亦刊而去之;以从简约,示久远,使夫学者即是而有以考其得失,善者师之,而恶者改焉。是以其政虽不足行于一时,而其教实被于万世,是则计之所以为者然也。”
曰:“然则国风、雅、颂之体,其不同若是,何也?”曰:“吾闻之,凡诗之所闻风者,多出于里巷歌谣之作。所谓男女相与咏歌,各言其情者也。虽《周南》《召南》亲被文王之化以成德,而人皆有以得其性情之正,故其发于言者,乐而不过于淫,哀而不及于伤,是以二篇独为风诗之正经。自《邶》而下,则其国之治乱不同,人之贤否亦异,其所感而发者,有邪正是非之不齐,而所谓先王之风者,于此焉变矣。若夫雅颂之篇,则皆成周之世,朝廷郊庙乐歌之词:其语和而庄,其义宽而密;其作者往往圣人之徒,固所以为万世法程而不可易者也。至于雅之变者,亦皆一时贤人君子,闵时病俗之所为,而圣人取之。其忠厚恻怛之心,陈善闭邪之意,犹非后世能言之士所能及之。此《诗》之为经,所以人事浃于下,天道备于上,而无一理之不具也。”
曰:“然则其学之也,当奈何?”曰:“本之二《南》以求其端,参之列国以尽其变,正之于雅以大其规,和之于颂以要其止,此学诗之大旨也。于是乎章句以纲之,训诂以纪之,讽咏以昌之,涵濡以体之。察之情性隐约之间,审之言行枢机之始,则修身及家、平均天下之道,其亦不待他求而得之于此矣。”
问者唯唯而退。余时方集《诗传》,固悉次是语以冠其篇云。
淳熙四年丁酉冬十月戊子新安朱熹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