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梅花开,君逾梅岭来。今年菊花节,君归理兰枻。
天涯客久愿君归,却惜君归即成别。南山有鸟北张罗,人生知己安能多。
况皆穷贱伏草莽,吴烟越水劳经过。比者追欢时快意,左把杯盘右文字。
白日未尽红烛催,不肯相逢不沈醉。南溟波浪生长风,散作高言满箧中。
珠玑错落映四座,星月倒影横霜空。朝汉高台雉堞古,伏波故道牂牁通。
逢时自见各有以,芟彝割裂皆人雄。霸图不足迥青睐,麟阁千秋亦谁在。
已甘藿食谢当时,共许著书传后辈。平生未识已相关,与子年华未老间。
前路尚宽相见日,西风莫损别离颜。
榜夫晨理棹,行人难久留。悲管三四动,注目临溪楼。
昨为饮会地,一旦如三秋。流光逝不停,一去永不收。
幽兰发汀渚,灵芝秀崇丘。因风遗远馥,聊以消我忧。
滚滚沧江去,茫茫暗谷移。黑头那敢恃,华发会相欺。
遂起纷如叹,能忘逝者悲。著书谁发愤?追古独忘疲。
讲授尝佔毕,研穷几下帷。群经元奥妙,百氏苦支离。
索隐妨修业,谈经失秉彝。反身惟一理,遵道岂多歧。
新意方来际,陈言尽去时。夏虫冰莫讶,越犬雪休疑。
浮世春荣过,幽园夕秀迟。后凋终有待,直养可容亏。
向使常流混,宁逃具眼嗤。投閒欣事省,扫迹畏人知。
环堵差堪恋,长沙去若为。趋庭因泮藻,赠客且江蓠。
回顾皋比冷,还思宝玦遗。羁愁生雨外,乡梦落天涯。
每慨渊明菊,将寻绮季芝。未谐莱氏隐,频念鹿门期。
友谊今踰薄,儒流子尚奇。刚肠俱比石,末俗竟如脂。
缀曲唯同病,论诗固解颐。率更仍翰墨,六一再文辞。
解接家声远,兼扶士气衰。埙篪参雅奏,椿桂亚高枝。
正始音能续,元和脚肯随。浑雄亲汉魏,绮靡却陈隋。
浪许鲲鱼舞,云看骏马驰。驽骀羞抗臆,鳅鳝愧扬鬐。
不尽沙金拣,犹□璞玉治。受辛惊绝倡,胜己辱先施。
欧冶加锋锷,刘墙力塈茨。吾侪非敢傲,儿辈自宜麾。
学要千年蕴,名须万古垂。匪徒攀屈宋,深望溯濂伊。
天运流无息,人生志勿卑。操怜松郁郁,节抚竹猗猗。
尽拟泠风脚,何曾俗骨医。煎胶得麟凤,岁晚愿深资。
月□影散阎浮树,风送将开智慧花。□约清秋□□□,□□□□列毗阇。
冬寿沈沦江湖里,孝长黄楼皆早死。山川黯淡风流歇,吾楚才人今已矣。
旬甫读书破万卷,旬甫游踪涉万里。两袖清风一卷诗,泰华之云东海水。
当是造物不欲坠斯文,故发英奇特生子。又不令子乘雕鹗,冠獬豸,穷途偃蹇老其身,侘傺悲歌谁实使。
昨日乘兴来长安,今朝掩面归桑梓。吁嗟乎!先生遭际只如此,我辈立朝纡青紫。
怅然愁结。荡轻云不散,莫天无极。乍佩解、花下逢君,费重赠断肠,寸笺春色。
絮点飘烟,画船去、六桥南北。祇孤山片石,鹤语夜寒,惹侬长忆。
狂名盛年一掷。指湖堤素月,曾照苏白。悔浪游、我辈来迟,对剩叶零枝,怨红吟碧。
望眼伤高,看飞动、龛门秋汐。问襟尘、唾痕凝酒,几回赚得。
醉吟先生者,忘其姓字、乡里、官爵,忽忽不知吾为谁也。宦游三十载,将老,退居洛下。所居有池五六亩,竹数千竿,乔木数十株,台檄舟桥,具体而微,先生安焉。家虽贫,不至寒馁;年虽老,未及昏耄。性嗜酒,耽琴淫诗,凡酒徒、琴侣、诗客多与之游。
游之外,栖心释氏,通学小中大乘法,与嵩山僧如满为空门友,平泉客韦楚为山水友,彭城刘梦得为诗友,安定皇甫朗之为酒友。每一相见,欣然忘归,洛城内外,六七十里间,凡观、寺、丘、墅,有泉石花竹者,靡不游;人家有美酒鸣琴者,靡不过;有图书歌舞者,靡不观。自居守洛川泊布衣家,以宴游召者亦时时往。每良辰美景或雪朝月夕,好事者相遇,必为之先拂酒罍,次开诗筐,诗酒既酣,乃自援琴,操宫声,弄《秋思》一遍。若兴发,命家僮调法部丝竹,合奏霓裳羽衣一曲。若欢甚,又命小妓歌杨柳枝新词十数章。放情自娱,酩酊而后已。往往乘兴,屦及邻,杖于乡,骑游都邑,肩舁适野。舁中置一琴一枕,陶、谢诗数卷,舁竿左右,悬双酒壶,寻水望山,率情便去,抱琴引酌,兴尽而返。如此者凡十年,其间赋诗约千馀首,岁酿酒约数百斛,而十年前后,赋酿者不与焉。
妻孥弟侄虑其过也,或讥之,不应,至于再三,乃曰:“凡人之性鲜得中,必有所偏好,吾非中者也。设不幸吾好利而货殖焉,以至于多藏润屋,贾祸危身,奈吾何?设不幸吾好博弈,一掷数万,倾财破产,以至于妻子冻馁,奈吾何?设不幸吾好药,损衣削食,炼铅烧汞,以至于无所成、有所误,奈吾何?今吾幸不好彼而目适于杯觞、讽咏之间,放则放矣,庸何伤乎?不犹愈于好彼三者乎?此刘伯伦所以闻妇言而不听,王无功所以游醉乡而不还也。”遂率子弟,入酒房,环酿瓮,箕踞仰面,长吁太息曰:“吾生天地间,才与行不逮于古人远矣,而富于黔娄,寿于颜回,饱于伯夷,乐于荣启期,健于卫叔宝,幸甚幸甚!余何求哉!若舍吾所好,何以送老?因自吟《咏怀诗》云:
抱琴荣启乐,纵酒刘伶达。
放眼看青山,任头生白发。
不知天地内,更得几年活?
从此到终身,尽为闲日月。
吟罢自晒,揭瓮拨醅,又饮数杯,兀然而醉,既而醉复醒,醒复吟,吟复饮,饮复醉,醉吟相仍若循环然。由是得以梦身世,云富贵,幕席天地,瞬息百年。陶陶然,昏昏然,不知老之将至,古所谓得全于酒者,故自号为醉吟先生。于时开成三年,先生之齿六十有七,须尽白,发半秃,齿双缺,而觞咏之兴犹未衰。顾谓妻子云:“今之前,吾适矣,今之后,吾不自知其兴何如?”
    