归去来兮,朝衫脱却,那须带阔冠峨。尘中羁绊,辗转误人多。
争似幕天席地,何处好、何处高歌。歌成了,自酬自唱,私淑老东坡。
如何还艳羡,山中起蛰,泽畔飞梭。任风驱浪捲,井自无波。
问我他年经济,关心在、园卉庭柯。逍遥乐,閒中布置,未雨剪青蓑。
万窍呼号声合时,孤怀起灭入支颐。苦言世械深妨道,未绝天黥尚有诗。
挟刃风威疑割席,翳灯岚气巧通帷。冰霜剥尽求真面,正要先生作导师。
离心似明月,皎皎在方寸。但令光不遗,道远何足恨。
燕酒沽玉壶,弹筝唱吴歈。四坐咸寂寞,停觞但踟蹰。
踟蹰送将归,故人与我违。当春觞歌酒,愁思无芳菲。
忆昔同栖泊,长安竞行乐。朝野盛欢娱,朋曹何洒落。
休浣及朝昕,追游越城郭。东第尽王侯,西山具丘壑。
秋月韵鸣弦,春池喜华酌。流湎平原饮,傥荡鄱阳谑。
良时易徂谢,同心忽离索。浮沉别岐路,聚散殊今昨。
之子宦中州,余方寻故邱。谯国望梁藩,咫尺抱离忧。
攀嵇虚往驾,访戴稀来舟。空投三岁字,讵申千里游。
今王继百六,龙飞自南服。年开嘉靖号,祥符大横卜。
西雍群振鹭,东圃丛修竹。一辞北山隐,再忝南宫录。
判?屡愆期,随牒忽来兹。过逢暂以笑,劳苦翻成悲。
君谓久游梁,俗态好苍黄。宁容长卿慢,竞笑次公狂。
当户忌芳草,投人疑夜光。以此污微官,不如还故乡。
感君诚不偶,顾我今何有。儒效卒无闻,官箴竟多负。
一割慕铅刀,千金惭敝帚。循省但空虚,悲伤就衰朽。
衰朽遽几何,良会将无多。昔游接形景,今别邈山河。
白云梁苑色,绿水蓬池波。留连暮春日,殷勤游子歌。
歌阑日向斜,游子起登车。临岐欲有赠,何因解咨嗟。
铩羽异鸿鹄,存身乃龙蛇。行行念自爱,无为怨天涯。
蜀人张岱,陶庵其号也。少为纨绔子弟,极爱繁华,好精舍,好美婢,好娈童,好鲜衣,好美食,好骏马,好华灯,好烟火,好梨园,好鼓吹,好古董,好花鸟,兼以茶淫橘虐,书蠹诗魔,劳碌半生,皆成梦幻。年至五十,国破家亡,避迹山居,所存者破床碎几,折鼎病琴,与残书数帙,缺砚一方而已。布衣蔬茛,常至断炊。回首二十年前,真如隔世。
常自评之,有七不可解:向以韦布而上拟公侯,今以世家而下同乞丐,如此则贵贱紊矣,不可解一;产不及中人,而欲齐驱金谷,世颇多捷径,而独株守於陵,如此则贫富舛矣,不可解二;以书生而践戎马之场,以将军而翻文章之府,如此则文武错矣,不可解三;上陪玉帝而不谄,下陪悲田院乞儿而不骄,如此则尊卑溷矣,不可解四;弱则唾面而肯自干,强则单骑而能赴敌,如此则宽猛背矣,不可解五;争利夺名,甘居人后,观场游戏,肯让人先,如此缓急谬矣,不可解六;博弈摴蒱,则不知胜负,啜茶尝水,则能辨渑淄,如此则智愚杂矣,不可解七。有此七不可解,自且不解,安望人解?故称之以富贵人可,称之以贫贱人亦可;称之以智慧人可,称之以愚蠢人亦可;称之以强项人可,称之以柔弱人亦可;称之以卞急人可,称之以懒散人亦可。学书不成,学剑不成,学节义不成,学文章不成,学仙学佛,学农学圃俱不成,任世人呼之为败家子,为废物,为顽民,为钝秀才,为瞌睡汉,为死老魅也已矣。
初字宗子,人称石公,即字石公。好著书,其所成者,有《石匮书》、《张氏家谱》、《义烈传》、《琅嬛文集》、《明易》、《大易用》、《史阙》、《四书遇》、《梦忆》、《说铃》、《昌谷解》、《快园道古》、《傒囊十集》、《西湖梦寻》、《一卷冰雪文》行世。生于万历丁酉八月二十五日卯时,鲁国相大涤翁之树子也,母曰陶宜人。幼多痰疾,养于外大母马太夫人者十年。外太祖云谷公宦两广,藏生牛黄丸盈数簏,自余囡地以至十有六岁,食尽之而厥疾始廖。六岁时,大父雨若翁携余之武林,遇眉公先生跨一角鹿,为钱塘游客,对大父曰:“闻文孙善属对,吾面试之。”指屏上李白骑鲸图曰:“太白骑鲸,采石江边捞夜月。”余应曰:“眉公跨鹿,钱塘县里打秋风。”眉公大笑起跃曰:“那得灵隽若此,吾小友也。”欲进余以千秋之业,岂料余之一事无成也哉?
甲申以后,悠悠忽忽,既不能觅死,又不能聊生,白发婆娑,犹视息人世。恐一旦溘先朝露,与草木同腐,因思古人如王无功、陶靖节、徐文长皆自作墓铭,余亦效颦为之。甫构思,觉人与文俱不佳,辍笔者再。虽然,第言吾之癖错,则亦可传也已。曾营生圹于项王里之鸡头山,友人李研斋题其圹曰:“呜呼,有明著述鸿儒陶庵张长公之圹。”伯鸾高士,冢近要离,余故有取于项里也,年跻七十,死与葬,其日月尚不知也,故不书。铭曰: 穷石崇,斗金谷。盲卞和,献荆玉。老廉颇,战涿鹿。赝龙门,开史局。馋东坡,饿孤竹。五羖大夫,焉能自鬻。空学陶潜,枉希梅福。必也寻三外野人,方晓我之衷曲。
研精虑贵深,进学力务猛。涌地百斛泉,穷源必巨绠。
造之为人功,得之为天幸。首基伊维何,纷华悉除屏。
日月双轮奔,倏忽已灭景。抚躬益精进,灵台光囧囧。
情田长良苗,心地锄荒梗。培养期中实,省察防外骋。
贯通于一旦,奚事更端请。
古槐蟠踞似龙骄,屈曲离奇绿意饶。旅客何须问前路,浓阴斜荫义庄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