葱茏晚色正佳哉,苦被归鞍紧紧催。船压浮荷沈水底,须臾船过却浮来。
窥镜见二毛,自怜忧患馀。岂惟壮心尽,方与功名疏。
终岁不捉笔,历时长束书。顾常念绝学,正复伤离居。
忽忽莫自聊,悠悠空岁除。过壮而无闻,我其众人欤。
故人来江南,丹毂映隼旟。尚持平生意,期我相得初。
殷勤作新诗,烂漫联琼琚。溢美及儿曹,伻来问起予。
虽知非其实,但愧情相于。矧乃笔力雄,骎骎逼曹徐。
一读必三叹,何由望储胥。故人昔流落,襟抱久不摅。
乃者始再迁,通直承明庐。苍龙脱韝绁,快马从轻车。
神至气自豪,心广体亦舒。渊源未易测,变化天池鱼。
宁独扬子云,其工似相如。苟能哀憔悴,有似慰空虚。
月寄三四幅,穷愁直见祛。
秦中本自好溪山,况在终南鄠杜间。占得林泉清胜处,投簪莫待老方还。
何郎画法咸称工,层峦复嶂生笔峰。昼阴作寒云雾密,树色凝黛岚烟浓。
千崖万壑骤雨歇,洗出重叠金芙蓉。超腾犹奔马,奋迅若蛰龙。
忽偃遽竦森嵷巃,瑶簪琼笋杳霭磨高穹。淋漓墨沈夺天巧,能令造化无全功。
恍惊摄提初,宇宙开洪濛。结就仙岩之,峻琵琶之雄。
玉气夜白丹光红,参苓芷术飘香风。留侯奕叶远孙子,卜筑讲学栖其中,每将林泉芳润咽嗽怡心胸。
辞家入仕三十载,旧隐萝径屐迹莓苔封。地宽壤沃景寥阒,绝胜海上人罕得到蓬莱宫。
虚亭临泓细路绕,小桥横岸新流通。箨冠苧服物外叟,寻幽览胜棹轻舫,两眼饱看船头峰。
耆山鬼谷贵溪水,秀淑代有贤才钟。嗟予本是钓耕者,宦途浪寄浮萍踪。
老至百念都成空,惟存传癖兼诗穷,可怜触处随病翁。
宁思枣如瓜,弗羡印似斗,但愿引退休微躬。庙堂长揖别卿相,疃畦徐步偕樵农。
体倦荫双松,神閒抚孤桐。窗间故笈父书在,掩关坐读歌时雍。
身虽未行梦先往,浩然兴落盘洲东。还君此轴匣琴剑,悬车不待今年冬。
我辈风流放荡。当指点、古人多妄。白塔红亭,幽龛别户,不藉重重纱帐。
振衣千仞,欲倒就、南湖成酿。
恰喜求羊赓唱。试问取、山川无恙。飞路盘空,长松直上,此际烟霞偏壮。
不厌相看,才信得、青莲非诳。
夜来风雨。怅小园梅萼,飘坠无数。才见花开,又见花飞,转眼便成尘土。
但教落去人知惜,更何必、重幡深护。只愁它、没个知音,枉自魂销千古。
日暮。凭高不见,叹繁华似梦,韶光迅羽。乍雨乍晴,轻暖轻寒,种种恼人情绪。
天心到此应难问,漫惆怅、留春不住。看枝头、点点残英,空剩寒香一缕。
幽人住在松云下,云白松青十里程。拣得好枝延鹤宿,扫开轻翳放蟾明。
栖岩枕石衣裳枝,倚树吟诗格调清。早晚移家近君屋,饱看烟霭听涛声。
雅歌堂下新堤路。柳外行人相语。碧藕开花,金桃结子,三见使君初度。
楼台北渚。似画出西湖,水云深处。彩鹢双飞,水亭开宴近重午。
溪蒲堪荐绿醑。幔亭何惜,为曾孙留住。碧水吟哦,沧洲梦想,未放舟横野渡。
维申及甫。正夹辅中兴,擎天作柱。愿祝嵩高,岁添长命缕。
老槐苍莽覆高阁,疑服仙人不死药。何时裂腹树中分,一半生机尚自若。
即今得半气输囷,南柯独伸龙臂攫。上有密叶干青霄,下有垂枝张翠幕。
故老传闻不计年,自有此州根遂托。日久群惊有物凭,人过其下孰敢谑。
烟云百丈势冥冥,香火一龛灵灼灼。风来飞舞厚将崩,昔人已铸铁縆缚。
我到更增一木支,岂惟老物伤摇落。千百年亦重留贻,十三贤或经摸索。
守吏虽无齐令严,得人差免鲁邦削。政余颇爱此扶疏,视作鼎彝慰寂寞。
广荫真看可蔽牛,通神果少来栖雀。化身痴想作槐安,古而无死何如乐。
道京师而东,水浮浊流,陆走黄尘,陂田苍莽,行者倦厌。凡八百里,始得灵壁张氏之园于汴之阳。其外修竹森然以高,乔木蓊然以深,其中因汴之余浸,以为陂池;取山之怪石,以为岩阜。蒲苇莲芡,有江湖之思;椅桐桧柏,有山林之气;奇花美草,有京洛之态;华堂厦屋,有吴蜀之巧。其深可以隐,其富可以养。果蔬可以饱邻里,鱼鳌笋菇可以馈四方之客。余自彭城移守吴兴,由宋登舟,三宿而至其下。肩舆叩门,见张氏之子硕,硕求余文以记之。
维张氏世有显人,自其伯父殿中君,与其先人通判府君,始家灵壁,而为此园,作兰皋之亭以养其亲。其后出仕于朝,名闻一时。推其馀力,日增治之,于今五十馀年矣。其木皆十围,岸谷隐然。凡园之百物,无一不可人意者,信其用力之多且久也。
古之君子,不必仕,不必不仕。必仕则忘其身,必不仕则忘其君。譬之饮食,适于饥饱而已。然士罕能蹈其义、赴其节。处者安于故而难出,出者狃于利而忘返。于是有违亲绝俗之讥,怀禄苟安之弊。今张氏之先君,所以为子孙之计虑者远且周,是故筑室艺园于汴、泗之间,舟车冠盖之冲。凡朝夕之奉,燕游之乐,不求而足。使其子孙开门而出仕,则跬步市朝之上;闭门而归隐,则俯仰山林之下。于以养生治性,行义求志,无适而不可。故其子孙仕者皆有循吏良能之称,处者皆有节士廉退之行。盖其先君子之泽也。
余为彭城二年,乐其风土。将去不忍,而彭城之父老亦莫余厌也,将买田于泗水之上而老焉。南望灵壁,鸡犬之声相闻,幅巾杖屦,岁时往来于张氏之园,以与其子孙游,将必有日矣。元丰二年三月二十七日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