穷西三湘邻,奔迫万岑会。盘拿崩腾根,疑此先草昧。
不周迁大荒,势落烛龙外。远徵混沌凿,晚怵大块噫。
平疏一注玉,宽削四隅黛。前崖岌初豪,傍窦戢如块。
暗蹊青鲇卧,侧足得无殆。霜蕤拥凝液,衣缀倚空盖。
危呀傲天顽,九地一疡溃。郁然崷崒姿,似与石廊配。
间闻赫幽光,吹作雷雨解。石鼓形似馀,击考亦砰磕。
阴阴隆冬户,塞向真琐碎。鸿濛挹气母,茫昧超物怪。
不应私开辟,曾是阅成坏。黄熊非鲧化,九肋蕃硕大。
蹒跚舞阴机,无乃羞主宰。肉芝桂纯白,仙物今故在。
云烟更斐亹,巧弄非一态。筼筜下萧摵,往往到竽籁。
片桃仙凡隔,愁绝止飞濑。谁为篝火游,邈叩无底界。
世传元崇隐,兹事或虚采。骄阳五月竟,客子短辕迈。
火铃掷奔曦,酷势捎林荟。追随邦闾彦,及此洗长慨。
俯窥层冰拆,蓐收借泠汰。孤清凛毛发,生意自百倍。
清绝两羽人,惊我凤翰铩。扫开数寻天,援挽觅幽隘。
啸俦欣鱼贯,诣极愁鹢退。仙者如可作,庶或乔松赖。
咄嗟早衰身,樊笼信谁罪。便可冥三奔,吞漱驻童彩。
收摄自煎明,兹焉迹长晦。
夷光与修明,艳色天下殊。一朝入吴宫,权与人主俱。
不妒比螽斯,妙选聘名姝。红楼富家女,芳年春华敷。
头上何所有,木难间珊瑚。身上何所有,金缕绣罗襦。
佩间何所有,环珥皆瑶瑜。足下何所有,龙缟覆氍毹。
歌舞君不顾,低头独长吁。遂疑入宫嫉,母乃此言诬。
何若汉皋女,丽服佩两珠。独赠郑交甫,奇缘千载无。
古迹新营领客游,成阴鹤盖尽名流。密栽牡药围红紫,巧作池塘备岛丘。
僻静浑疑非市郭,清幽即此是沧洲。无缘得蹑前川后,不著胸襟半点愁。
寒风飒飒愁云繁,江南浮客来到门。手出瑶华八百片,雪花错落飞琼轩。
自言落魄无何有,湖海豪游成皓首。竟陵学士座上宾,新都司马社中友。
燕南作客岁将阑,弹铗长歌道路难。知公当代论风雅,曾向人家卷里看。
蓬门旧日不迎客,为君拂拭凝尘席。谈诗静夜一炬红,呼酒高斋双眼白。
送君南去及新春,残雪初消路少尘。行到石城应早渡,隔江桃叶唤归人。
博学登庸岂等闲,为亲捧檄为亲还。阙廷久恋心逾赤,江海重逄鬓欲斑。
日丽凤台辞禁苑,云连雁荡认家山。高堂定想卜乌鹊,五彩衣藏箧笥间。
芦洲夕照影分明,陡落平沙雁一声。望断暮霞横紫塞,秋高无限别离情。
君不见信州丞相第,十二高楼称绮丽。雕甍共倚黄金堂,绣柱遥连白玉砌。
琼恩宝泽锡嘉名,睿藻宸题照日明。方圆法式颁仪部,多少金钱给水衡。
复道文窗开扇扇,极目欲穷西楚甸。灵山黛色稠叠来,彭蠡湖光微渺见。
山川如旧人事非,圣主原施不测威。胥江已见浮鸱去,华表空闻化鹤归。
魂招归来上不得,寂寂高楼徒叹息。火烧崇墉落劫灰,尘飞绮栋无颜色。
可怜殁后见精忠,青史相传贯白虹。欲知血泪何时灭,秋老榴花开尚红。
黄金不惜买蛾眉,拣得如花四五枝。池堑台倾何足怪,雍门弹处不须悲。
龙洞山农叙《西厢》,末语云:“知者勿谓我尚有童心可也。”夫童心者,真心也。若以童心为不可,是以真心为不可也。夫童心者,绝假纯真,最初一念之本心也。若失却童心,便失却真心;失却真心,便失却真人。人而非真,全不复有初矣。 童子者,人之初也;童心者,心之初也。夫心之初,曷可失也?然童心胡然而遽失也。
盖方其始也,有闻见从耳目而入,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。其长也,有道理从闻见而入,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。其久也,道理闻见日以益多,则所知所觉日以益广,于是焉又知美名之可好也,而务欲以扬之而童心失。知不美之名之可丑也,而务欲以掩之而童心失。夫道理闻见,皆自多读书识义理而来也。古之圣人,曷尝不读书哉。然纵不读书,童心固自在也;纵多读书,亦以护此童心而使之勿失焉耳,非若学者反以多读书识义理而反障之也。夫学者既以多读书识义理障其童心矣,圣人又何用多著书立言以障学人为耶?童心既障,于是发而为言语,则言语不由衷;见而为政事,则政事无根柢;著而为文辞,则文辞不能达。非内含于章美也,非笃实生辉光也,欲求一句有德之言,卒不可得,所以者何?以童心既障,而以从外入者闻见道理为之心也。
夫既以闻见道理为心矣,则所言者皆闻见道理之言,非童心自出之言也,言虽工,于我何与?岂非以假人言假言,而事假事、文假文乎!盖其人既假,则无所不假矣。由是而以假言与假人言,则假人喜;以假事与假人道,则假人喜;以假文与假人谈,则假人喜。无所不假,则无所不喜。满场是假,矮人何辩也。然则虽有天下之至文,其湮灭于假人而不尽见于后世者,又岂少哉!何也?天下之至文,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。苟童心常存,则道理不行,闻见不立,无时不文,无人不文,无一样创制体格文字而非文者。诗何必古《选》,文何必先秦,降而为六朝,变而为近体,又变而为传奇,变而为院本,为杂剧,为《西厢曲》,为《水浒传》,为今之举子业,皆古今至文,不可得而时势先后论也·故吾因是而有感于童心者之自文也,更说什么六经,更说什么《语》、《孟》乎!
夫六经、《语》、《孟》,非其史官过为褒崇之词,则其臣子极为赞美之语,又不然,则其迂阔门徒、懵懂弟子,记忆师说,有头无尾,得后遗前,随其所见,笔之于书。后学不察,便谓出自圣人之口也,决定目之为经矣,孰知其大半非圣人之言乎?纵出自圣人,要亦有为而发,不过因病发药,随时处方,以救此一等懵懂弟子,迂阔门徒云耳。医药假病,方难定执,是岂可遽以为万世之至论乎?然则六经、《语》、《孟》,乃道学之口实,假人之渊薮也,断断乎其不可以语于童心之言明矣。呜呼!吾又安得真正大圣人童心未曾失者而与之一言文哉!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