醴陵西来涉湘水,信宿江城沮风雨。不独病齿畏风湿,泥潦侵途绝行旅。
人言岳麓最形胜,隔水溟蒙隐云雾。赵侯需晴邀我游,故人徐陈各传语。
周生好事屡来速,森森雨脚何由住。晓来阴翳稍披拂,便携周生涉江去。
戒令休遣府中知,徒尔劳人更妨务。橘洲僧寺浮江流,鸣钟出延立沙际。
停桡一至答其情,三洲连绵亦佳处。行云散漫浮日色,是时峰峦益开霁。
乱流荡桨济倏忽,系楫江边老檀树。岸行里许入麓口,周生道予勤指顾。
柳溪梅堤存彷佛,道林林壑独如故。赤沙想像虚田中,西屿倾颓今冢墓。
道乡荒趾留突兀,赫曦远望石如鼓。殿堂释菜礼从宜,下拜朱张息游地。
凿石开山面势改,双峰辟阙见江渚。闻是吴君所规画,此举良是反遭忌。
九仞谁亏一篑功,叹息遗基独延伫。浮屠观阁摩青霄,盘据名区遍寰宇。
其徒素为儒所摈,以此方之反多愧。爱礼思存告朔羊,况此实作匪文具。
人云赵侯意颇深,隐忍调停旋修举。昨来风雨破栋脊,方遣圬人补残敝。
予闻此语心稍慰,野人蔬蕨亦罗置。欣然一酌才举杯,津夫走报郡侯至。
此行隐迹何由闻?遣骑候访自吾寓。潜来鄙意正为此,仓卒行庖益劳费。
整冠出讶见两盖,乃知王君亦同禦。肴羞层叠丝竹繁,避席兴辞恳莫拒。
多仪劣薄非所承,乐阕觞周日将暮。黄堂吏散君请先,病夫沾醉须少憩。
入舟暝色渐微茫,却喜顺流还易渡。严城灯火人已稀,小巷曲折忘归路。
仙宫酣倦成熟寐,晓闻檐声复如注。昨游偶遂实天假,信知行乐皆有数。
涉躐差偿夙好心,尚有名山敢多慕。齿角盈亏分则然,行李虽淹吾不恶。
小溪溪上十年游。酌酒对花讴。竹西歌吹曾同赏,到如今、梦里扬州。
绿发潘郎老大,近来同说风流。
故人握手话绸缪。重问旧盟鸥。五陵风度犹无恙,算闲身、底事沉浮。
莫说乌衣巷口,夕阳都是新愁。
高空飞飙激清商,一夜黄落满涧冈。百虫销声流水涩,独有古木凌寒霜。
层崖削铁斧凿在,乱石磊磊秋云荒。蓁丛交荣灌莽盛,绿青紫翠碧与苍。
条枯干壮忽尽埽,依旧烟筱连风篁。我尝见之兴叹息,观变乃能知厥常。
兹因遗楮聊示幻,便与所见争毫芒。波翻墨池漫倾泻,雨入溪山同混茫。
豁然晴目快先睹,槎牙萧瑟撑高堂。逃禅石室到尔柏,以墨寓戏成清狂。
书墙涴壁正如此,痴戆醉颠安足当。惟应老巨差或近,吐气矹硉终难方。
亦知造化不可量,笔端赋形谁翕张。蛟虬虎兕鸾凤凰,攫身腾跃势欲翔。
天机神妙露复藏,我今作诗唤蒙庄。空山樗栎寿莫强,与子共入无何乡。
就水分凉,将烟做暝,河边灯火阑珊。一叶西风,边时吹上长安。
窥船小月梳儿样,照行人、已怕霜寒。对清光,眉也应攒,鬓也应斑。
人家多少垂杨岸,想窗深画烛,枕卸云鬟。此际离愁,倚舷独坐更阑。
红茱黄菊家千里,向秋乡、寄梦都难。算行程、不是淮关,只当旸关。
君钱塘袁氏,讳枚,字子才。其仕在官,有名绩矣。解官后,作园江宁西城居之,曰“随园”。世称随园先生,乃尤著云。祖讳锜,考讳滨,叔父鸿,皆以贫游幕四方。君之少也,为学自成。年二十一,自钱塘至广西,省叔父于巡抚幕中。巡抚金公鉷一见异之,试以《铜鼓赋》,立就,甚瑰丽。会开博学鸿词科,即举君。时举二百馀人,惟君最少。及试,报罢。中乾隆戊午科顺天乡试,次年成进士,改庶吉士。散馆,又改发江南为知县;最后调江宁知县。江宁故巨邑,难治。时尹文端公为总督,最知君才;君亦遇事尽其能,无所回避,事无不举矣。既而去职家居,再起,发陕西;甫及陕,遭父丧归,终居江宁。
君本以文章入翰林有声,而忽摈外;及为知县,著才矣,而仕卒不进。自陕归,年甫四十,遂绝意仕宦,尽其才以为文辞歌诗。足迹造东南,山水佳处皆遍。其瑰奇幽邈,一发于文章,以自喜其意。四方士至江南,必造随园投诗文,几无虚日。君园馆花竹水石,幽深静丽,至棂槛器具,皆精好,所以待宾客者甚盛。与人留连不倦,见人善,称之不容口。后进少年诗文一言之美,君必能举其词,为人诵焉。
君古文、四六体,皆能自发其思,通乎古法。于为诗,尤纵才力所至,世人心所欲出不能达者,悉为达之;士多仿其体。故《随园诗文集》,上自朝廷公卿,下至市井负贩,皆知贵重之。海外琉球有来求其书者。君仕虽不显,而世谓百馀年来,极山林之乐,获文章之名,盖未有及君也。
君始出,试为溧水令。其考自远来县治。疑子年少,无吏能,试匿名访诸野。皆曰:“吾邑有少年袁知县,乃大好官也。”考乃喜,入官舍。在江宁尝朝治事,夜召士饮酒赋诗,而尤多名迹。江宁市中以所判事作歌曲,刻行四方,君以为不足道,后绝不欲人述其吏治云。
君卒于嘉庆二年十一月十七日,年八十二。夫人王氏无子,抚从父弟树子通为子。既而侧室钟氏又生子迟。孙二:曰初,曰禧。始,君葬父母于所居小仓山北,遗命以己祔。嘉庆三年十二月乙卯,祔葬小仓山墓左。桐城姚鼐以君与先世有交,而鼐居江宁,从君游最久。君殁,遂为之铭曰:粤有耆庞,才博以丰。出不可穷,匪雕而工。文士是宗,名越海邦。蔼如其冲,其产越中。载官倚江,以老以终。两世阡同,铭是幽宫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