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世苦不迟,入山苦不早。千载驰驱情,零落归荒草。
柴门静无事,小木倏成抱。石涧何时流,夕阳寒古道。
七月十日霖,烟云墨如扫。木末可垂罾,葑田浮荇藻。
雷雨龙皮黑,原畲色同槁。独蚊展古湫,孤屿想妍好。
山水变化深,秋风日衰老。
自从嫁得浮云婿,十日归家百日游。未免多男为尔累,尚无交谪重吾忧。
奉亲甘旨先宜蓄,教子宽严有善谋。望我成名休化石,山山指日是刀头。
枫冷吴江,雁飞南浦,家家黄叶堆门。听暮砧声急,日已黄昏。
记忆当时三径,尽飘零、松菊犹存。荒城里、止看摇落,未见花繁。
销魂。故乡此际,佳节醉西园,篱畔芳樽。念秋光狼藉,安得移根。
屈指重阳将近,思往事、杳杳无痕。伤情处,但看鸦飞,水绕孤村。
西山排闼来,周遭自环翠。俗眼少见之,一览忘世味。
平生三径心,盍早赋归计。纵落尘土居,不与草木敝。
公馀事幽寻,清风拂衣袂。最喜轩中人,所挹多爽气。
蓬蒿天地宽,万境发诗思。白云未能閒,时出过窗几。
檐雨听夜语,池草生春媚。山灵若相知,好风为裂眦。
馀光虽力挽,回次那得致。
长松攫立龙腾霄,枫榈百卉迷烟梢。大山小山峘霍交,熊罴生蹲虎豹豪。
伊谁卜筑青山坳,茅亭磴侧行探樵。山根曲折烟江遥,江行欲上青天高。
横江幽绝来轻舠,前山落日方归潮。司农水墨传家法,腕底层云起飘忽。
千回万叠给皴刷,积翠浮空来合沓。晚来赋色尤神异,淡赭萧然见山骨。
苍润雄深世有无,古人不见谁痴迂。我家山水真蓬壶,黄埃钝迹游天都。
西峰一角青满湖,空斋雪壁神相娱。谁言仰屋沈忧地,犹有瀛洲方丈图。
偶寓西山侧,日夕看不足,遥爱峰峦秀,清扬好眉目。
白云出其巅,玉泉流其麓。花木发清香,鸟鸣无断续。
我生蒙尘垢,劳形日碌碌。欲往恣游眺,冠盖苦结束。
念我筚门友,晶莹双璞玉。不贵安得贱,不荣安得辱。
逝将黄鹄举,灭迹栖岩曲。幽人有同心,相期在空谷。
龙泉多大山,其西南一百馀里,诸山尤深,有四旁奋起而中窊下者,状类箕筐,人因号之为匡山。山多髯松,弥望入青云,新翠照人如濯。松上薜萝,纷纷披披,横敷数十寻,嫩绿可咽。松根茯苓,其大如斗,杂以黄精、前胡及牡鞠之苗,采之可茹。
吾友章君三益乐之,新结庵庐其间。庵之西南若干步有深渊二,蛟龙潜于其中,云英英腾上,顷刻覆山谷,其色正白,若大海茫无津涯,大风东来辄飘去,君复为构“烟云万顷亭”。庵之东北又若干步,山益高,峰峦益峭刻,气势欲连霄汉,南望闽中数百里,嘉树帖帖地上如荠,君复为构“唯天在上亭”。庵之东南又若干步,林樾苍润空翠,沉沉扑人,阴飔一动,虽当烈火流金之候,使人翛翛有挟纩意,君复为构“清高亭”;庵之正南又若干步,地明迥爽洁,东西北诸峰,皆竞秀献状,令人爱玩忘倦,兼可琴、可奕,可挈尊罍而饮,无不宜者,君复为构“环中亭”。
君诗书之暇,被鹤氅衣,支九节筇,历游四亭中,退坐庵庐,回睇髯松,如元夫巨人拱揖左右。君注视之久,精神凝合,物我两忘,恍若与古豪杰共语千载之上。君乐甚,起穿谢公屐,日歌吟万松间,屐声锵然合节,与歌声相答和。髯松似解君意,亦微微作笙箫音以相娱。君唶曰:“此予得看松之趣者也。”遂以名其庵庐云。
龙泉之人士,闻而疑之曰:“章君负济世长才,当闽寇压境,尝树旗鼓,砺戈矛,帅众而捣退之,盖有意植勋业以自见者。今乃以‘看松’名庵,若隐居者之为,将鄙世之胶扰而不之狎耶,抑以斯人不足与而有取于松也?”金华宋濂窃不谓然。夫植物之中,禀贞刚之气者,唯松为独多。尝昧昧思之:一气方伸,根而蕴者, 荄而敛者,莫不振翘舒荣以逞妍于一时;及夫秋高气清,霜露既降,则皆黄陨而无余矣。其能凌岁寒而不易行改度者,非松也耶?是故昔之君子每托之以自厉,求君之志,盖亦若斯而已。君之处也,与松为伍,则嶷然有以自立;及其为时而出,刚贞自持,不为物议之所移夺,卒能立事功而泽生民,初亦未尝与松柏相悖也。或者不知,强谓君忘世,而致疑于出处间,可不可乎?
濂家青萝山之阳,山西老松如戟,度与君所居无大相远。第兵燹之余,峦光水色,颇失故态,栖栖于道路中,未尝不慨然兴怀。君何时归,濂当持石鼎相随,采黄精、茯苓,烹之于洞云间,亦一乐也。不知君能余从否乎?虽然,匡山之灵其亦迟君久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