钢是铁所为,铮铮抑何美!安知经火炼,竟化柔绕指。
噫吁乎嗟哉,行百者半九十里,晚节末路之难乃如此。
君不见扶风大儒宫中才子,当时果以投荒死,岂不贤名溢青史?
左手抚图右引剑,人生变节须臾耳。适从何来集于此,逼人富贵徒为尔。
大衔赫赫书铭旌,相公竟葬咸阳矣。邓绾好官曾几时?
人笑褚公今冷齿。
季冬雪始降,佳气通岁朔。君子良燕会,时哲总延擢。
揖逊粲宾礼,登奏鬯嘉乐。兰薰互沾袭,松颜齐卓荦。
遐览万物昭,无复见黟浊。微言共一契,所寄在绵邈。
衰龄未觉鬓丝侵,信是贞松晚翠深。五色舞衣儿子态,百年加饭老人心。
庆云嫩叶偏馀荫,慈竹抽芽便作林。况复三阳新节近,东风黄鸟有嘉音。
携姬閒到老夫家,三日茆斋小驻车。竹里诗声清似水,池边人影艳于花。
雨馀野簌肥堪摘,潦退溪鱼浅可叉。稍恨病躯新断酒,当筵相对只清茶。
山中麋鹿总忘年,松叶深深路窅然。我欲访君恐难觅,先输鬼谷卦头钱。
芳树易零落,日月更推迁。驾车骋骐骥,前途横巨川。
俯仰成寂寞,一身寄河边。唐虞巳千载,蓬瀛巳渺然。
伤哉吴市卒,无计入桃源。拟种东皋黍,难求负郭田。
对此尊中物,哀此芳树枝。琼英与绿叶,西风随所吹。
芙蓉临沼露凄清,辇道遥看接岸平。千叠晓山排落雁,一泓秋水吸长鲸。
烟光倒射功臣阁,蝀势斜拖学士瀛。不是子云才妙绝,摛词争遣紫宸惊。
顺治二年乙酉四月,江都围急。督相史忠烈公知势不可为,集诸将而语之曰:“吾誓与城为殉,然仓皇中不可落于敌人之手以死,谁为我临期成此大节者?”副将军史德威慨然任之。忠烈喜曰:“吾尚未有子,汝当以同姓为吾后。吾上书太夫人,谱汝诸孙中。”
五日,城陷,忠烈拔刀自裁,诸将果争前抱持之。忠烈大呼德威,德威流涕,不能执刃,遂为诸将所拥而行。至小东门,大兵如林而至,马副使鸣騄、任太守民育及诸将刘都督肇基等皆死。忠烈乃瞠目曰:“我史阁部也。”被执至南门。和硕豫亲王以先生呼之,劝之。忠烈大骂而死。初,忠烈遗言:“我死当葬梅花岭上。”至是,德威求公之骨不可得,乃以衣冠葬之。
或曰:“城之破也,有亲见忠烈青衣乌帽,乘白马,出天宁门投江死者,未尝殒于城中也。”自有是言,大江南北遂谓忠烈未死。已而英、霍山师大起,皆托忠烈之名,仿佛陈涉之称项燕。吴中孙公兆奎以起兵不克,执至白下。经略洪承畴与之有旧,问曰:“先生在兵间,审知故扬州阁部史公果死耶,抑未死耶?”孙公答曰:“经略从北来,审知故松山殉难督师洪公果死耶,抑未死耶?”承畴大恚,急呼麾下驱出斩之。
呜呼!神仙诡诞之说,谓颜太师以兵解,文少保亦以悟大光明法蝉脱,实未尝死。不知忠义者圣贤家法,其气浩然,常留天地之间,何必出世入世之面目!神仙之说,所谓为蛇画足。即如忠烈遗骸,不可问矣,百年而后,予登岭上,与客述忠烈遗言,无不泪下如雨,想见当日围城光景,此即忠烈之面目宛然可遇,是不必问其果解脱否也,而况冒其未死之名者哉?
墓旁有丹徒钱烈女之冢,亦以乙酉在扬,凡五死而得绝,特告其父母火之,无留骨秽地,扬人葬之于此。江右王猷定、关中黄遵严、粤东屈大均为作传、铭、哀词。
顾尚有未尽表章者:予闻忠烈兄弟,自翰林可程下,尚有数人,其后皆来江都省墓。适英、霍山师败,捕得冒称忠烈者,大将发至江都,令史氏男女来认之。忠烈之第八弟已亡,其夫人年少有色,守节,亦出视之。大将艳其色,欲强娶之,夫人自裁而死。时以其出于大将之所逼也,莫敢为之表章者。
呜呼!忠烈尝恨可程在北,当易姓之间,不能仗节,出疏纠之。岂知身后乃有弟妇,以女子而踵兄公之余烈乎?梅花如雪,芳香不染。异日有作忠烈祠者,副使诸公,谅在从祀之列,当另为别室以祀夫人,附以烈女一辈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