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昏人醉。又几阵西风,纸窗敲碎。昨日今宵,一样薄寒如水。
钗欹鬓亸纱屏背,不成眠,梦来无谓。瓶花香细,笔花艳冷,釭花红萎。
算何必莲台忏悔。悔愁根未剪,休言聪慧。幅幅云笺,洒满数行清泪。
罗襟长把秋兰佩,一声声、歌断山鬼。况禁病里。年光去也,只添憔悴。
两两三三,共撑起、半江风色。飞欋处、日斜樯橹,浪翻丹碧。
浊世浮沉高士志,乱流明灭诗人笔。看宾鸿、飞影过前川,霞笺赤。
芦苇畔,鲜鳞湿。杨柳外,炊烟直。趁馀晖沽酒,醉吹横笛。
芳树斜衔新月细,远峰横受飞鸟疾。倏然间、江影荡明星,馀空白。
西山寒色侵窗棂,觑眼浩浩重关扃。并载耸肩冲冻出,尖叉冷峭谁当听。
旧题年月暗尘壁,劫后好事如晨星。昨者旌旆照原隰,珠襦玉匣藏神灵。
彤帷雨泪洒阳燠,光景似塞衔悲人。痛定伛偻拨灰话,过市对酌倾空瓶。
二客后至赴盛集,遥想宣劝杯无停。禁体号令严白战,主人拥被君当醒。
当时入地报分寸,关心丰歉烦明廷。梦寐恍惚那忍说,瑞应屏绝还讲经。
高寒天上试回望,玉戏切莫忘江亭。侔色揣称隔梅讯,故乡花事谈伶俜。
十亩成高志,三春足胜游。篱深容鹿卧,墙圮任云留。
岸柳藏书屋,溪花失钓舟。不须嫌寂寞,吾道合沧洲。
十月二十六日得家书,知新置田获秋稼五百斛,甚喜。而今而后,堪为农夫以没世矣!要须制碓制磨,制筛罗簸箕,制大小扫帚,制升斗斛。家中妇女,率诸婢妾,皆令习舂揄蹂簸之事,便是一种靠田园长子孙气象。天寒冰冻时,穷亲戚朋友到门,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,佐以酱姜一小碟,最是暖老温贫之具。暇日咽碎米饼,煮糊涂粥,双手捧碗,缩颈而啜之,霜晨雪早,得此周身俱暖。嗟乎!嗟乎!吾其长为农夫以没世乎!
我想天地间第一等人,只有农夫,而士为四民之末。农夫上者种地百亩,其次七八十亩,其次五六十亩,皆苦其身,勤其力,耕种收获,以养天下之人。使天下无农夫,举世皆饿死矣。我辈读书人,入则孝,出则弟,守先待后,得志泽加于民,不得志修身见于世,所以又高于农夫一等。今则不然,一捧书本,便想中举、中进士、作官,如何攫取金钱,造大房屋,置多产田。起手便走错了路头,后来越做越坏,总没有个好结果。其不能发达者,乡里作恶,小头锐面,更不可当。夫束修自好者,岂无其人;经济自期,抗怀千古者,亦所在多有。而好人为坏人所累,遂令我辈开不得口;一开口,人便笑曰:“汝辈书生,总是会说,他日居官,便不如此说了。”所以忍气吞声,只得捱人笑骂。工人制器利用,贾人搬有运无,皆有便民之处。而士独于民大不便,无怪乎居四民之末也!且求居四民之末,而亦不可得也。
愚兄平生最重农夫,新招佃地人,必须待之以礼。彼称我为主人,我称彼为客户,主客原是对待之义,我何贵而彼何贱乎?要体貌他,要怜悯他;有所借贷,要周全他;不能偿还,要宽让他。尝笑唐人《七夕》诗,咏牛郎织女,皆作会别可怜之语,殊失命名本旨。织女,衣之源也,牵牛,食之本也,在天星为最贵;天顾重之,而人反不重乎?其务本勤民,呈象昭昭可鉴矣。吾邑妇人,不能织绸织布,然而主中馈,习针线,犹不失为勤谨。近日颇有听鼓儿词,以斗叶为戏者,风俗荡轶,亟宜戒之。
吾家业地虽有三百亩,总是典产,不可久恃。将来须买田二百亩,予兄弟二人,各得百亩足矣,亦古者一夫受田百亩之义也。若再求多,便是占人产业,莫大罪过。天下无田无业者多矣,我独何人,贪求无厌,穷民将何所措足乎!或曰:“世上连阡越陌,数百顷有余者,子将奈何?”应之曰:他自做他家事,我自做我家事,世道盛则一德遵王,风俗偷则不同为恶,亦板桥之家法也。哥哥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