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山九折溪,沿溯此中半。水深波浪阔,浮绿春涣涣。
上有苍石屏,百仞耸雄观。崭岩露垠堮,突兀倚霄汉。
浅麓下萦回,深林久丛灌。胡然閟千载,逮此开一旦。
我乘新村船,辍棹青草岸。榛莽喜诛锄,面势穷考按。
居然一环堵,妙处岂轮奂。左右矗奇峰,踌躇极佳玩。
是时芳节阑,红绿纷有烂。好鸟时一鸣,王孙远相唤。
暂游意已惬,独往身犹绊。珍重舍瑟人,重来足幽伴。
汉高围苦白登深,谁献和亲快帝心。不是野鸡终夜哭,鲁元先尔嫁如今。
骥騄蚁垤空,莫干犀革断。人材必超轶,物理乃融泮。
先生廊庙具,冰雪自湔盥。十年处䌓剧,风力济详练。
堂堂八面敌,了了一笑粲。云中国西邑,食货资转挽。
中台辍之去,正倚咄嗟办。从容九年蓄,坐想出鞭算。
向来盐铁使,绪业著家传。春朝观上计,广厦奉閒燕。
行矣需诏除,鹓行耸荣观。
平原十日足盘桓,鬨饮争从壁上观。凭仗糟邱高筑垒,军容河朔撼他难。
昨夜鸟声春,惊鸣动四邻。今朝梅树下,定有咏花人。
流星浮酒泛,粟瑱绕杯唇。何劳一片雨,唤作阳台神。
屐痕杖影乱斜阳,相送无心出短墙。散步井床苔径滑,观棋邻圃柳阴凉。
客伤旧事裁新句,我拟愁城筑酒乡。回首柴门分路处,满城雨气正微茫。
西岳嶙峋,拔地起、奇峰千丈。其上有、明星玉女,莲华仙掌。
蜡屐末由寻胜槩,闭门只合居穷壤。听先生、为我话移时,神先往。
敦古谊,思曹敞。能下士,思袁盎。总人生其地,英奇慨慷。
幸我逢君如旧识,以今比昔宁多让。待还山、有日定从君,攀萝上。
北风凛冽寒侵骨,冻合明湖冰半尺。况复漫空吹柳絮,千山飞鸟藏无迹。
今朝雪霁同云开,唤舟渐有游人来。银桥横锁不可进,篙师奋勇呼若雷。
高擎巨梃露两肘,渐见层冰缺湖口。汹如金铁相挈撞。
未识水仙震惊否。兔起鹘落势不平,手挥白雨力匪轻。
豁然恍似城郭破,但见利锷如椎成。舟行顺势倍曲折,船头又阻重冰白。
急呼舟子更持槌,如巨岳崩如帛裂。岸边冰坚类石横,千杵不动仍硁硁。
严威冷冱有若此,慨然念彼号寒声。遥看老梅正僵卧,登岸还寻酒家坐。
却忆重光大雪年,人著芒鞋踏冰过。
内翰执事:洵布衣穷居,尝窃有叹,以为天下之人,不能皆贤,不能皆不肖。故贤人君子之处于世,合必离,离必合。往者天子方有意于治,而范公在相府,富公为枢密副使,执事与余公、蔡公为谏官,尹公驰骋上下,用力于兵革之地。方是之时,天下之人,毛发丝粟之才,纷纷然而起,合而为一。而洵也自度其愚鲁无用之身,不足以自奋于其间,退而养其心,幸其道之将成,而可以复见于当世之贤人君子。不幸道未成,而范公西,富公北,执事与余公、蔡公分散四出,而尹公亦失势,奔走于小官。洵时在京师,亲见其事,忽忽仰天叹息,以为斯人之去,而道虽成,不复足以为荣也。既复自思,念往者众君子之进于朝,其始也,必有善人焉推之;今也,亦必有小人焉间之。今之世无复有善人也,则已矣。如其不然也,吾何忧焉?姑养其心,使其道大有成而待之,何伤?退而处十年,虽未敢自谓其道有成矣,然浩浩乎其胸中若与曩者异。而余公适亦有成功于南方,执事与蔡公复相继登于朝,富公复自外入为宰相,其势将复合为一。喜且自贺,以为道既已粗成,而果将有以发之也。既又反而思,其向之所慕望爱悦之而不得见之者,盖有六人焉,今将往见之矣。而六人者,已有范公、尹公二人亡焉,则又为之潸然出涕以悲。呜呼,二人者不可复见矣!而所恃以慰此心者,犹有四人也,则又以自解。思其止于四人也,则又汲汲欲一识其面,以发其心之所欲言。而富公又为天子之宰相,远方寒士,未可遽以言通于其前;余公、蔡公,远者又在万里外,独执事在朝廷间,而其位差不甚贵,可以叫呼扳援而闻之以言。而饥寒衰老之病,又痼而留之,使不克自至于执事之庭。夫以慕望爱悦其人之心,十年而不得见,而其人已死,如范公、尹公二人者;则四人之中,非其势不可遽以言通者,何可以不能自往而遽已也!
执事之文章,天下之人莫不知之;然窃自以为洵之知之特深,愈于天下之人。何者?孟子之文,语约而意尽,不为巉刻斩绝之言,而其锋不可犯。韩子之文,如长江大河,浑浩流转,鱼鼋蛟龙,万怪惶惑,而抑遏蔽掩,不使自露;而人望见其渊然之光,苍然之色,亦自畏避,不敢迫视。执事之文,纡余委备,往复百折,而条达疏畅,无所间断;气尽语极,急言竭论,而容与闲易,无艰难劳苦之态。此三者,皆断然自为一家之文也。惟李翱之文,其味黯然而长,其光油然而幽,俯仰揖让,有执事之态。陆贽之文,遣言措意,切近得当,有执事之实;而执事之才,又自有过人者。盖执事之文,非孟子、韩子之文,而欧阳子之文也。夫乐道人之善而不为谄者,以其人诚足以当之也;彼不知者,则以为誉人以求其悦己也。夫誉人以求其悦己,洵亦不为也;而其所以道执事光明盛大之德,而不自知止者,亦欲执事之知其知我也。
虽然,执事之名,满于天下,虽不见其文,而固已知有欧阳子矣。而洵也不幸,堕在草野泥涂之中。而其知道之心,又近而粗成。而欲徒手奉咫尺之书,自托于执事,将使执事何从而知之、何从而信之哉?洵少年不学,生二十五岁,始知读书,从士君子游。年既已晚,而又不遂刻意厉行,以古人自期,而视与己同列者,皆不胜己,则遂以为可矣。其后困益甚,然后取古人之文而读之,始觉其出言用意,与己大异。时复内顾,自思其才,则又似夫不遂止于是而已者。由是尽烧曩时所为文数百篇,取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、韩子及其他圣人、贤人之文,而兀然端坐,终日以读之者,七八年矣。方其始也,入其中而惶然,博观于其外而骇然以惊。及其久也,读之益精,而其胸中豁然以明,若人之言固当然者。然犹未敢自出其言也。时既久,胸中之言日益多,不能自制,试出而书之。已而再三读之,浑浑乎觉其来之易矣,然犹未敢以为是也。近所为《洪范论》《史论》凡七篇,执事观其如何?嘻!区区而自言,不知者又将以为自誉,以求人之知己也。惟执事思其十年之心如是之不偶然也而察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