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炎三年冬,胡骑方南驱。王师一败绩,列戍如惊乌。
贼将招叛亡,操戈横道隅。坐令江乡地,化作盗贼区。
平生金兰友,之子真吾徒。避地出三物,夷险两不渝。
岂谓仓惶间,遂有生死殊。始时群盗来,未识安所趋。
但闻戛金革,门外争喧呼。扪萝得微径,密雪方纷敷。
子时索我急,出门冲贼涂。迟子久不至,得报日已晡。
夫妇俱见执,担簦入军俘。累累五儿女,饮泣声呱呱。
小雏从物故,踉跄走大雏。长女留军中,继释二小姝。
藉草已信宿,脱死许可图。贼意欲解缚,小试聊踌躇。
时方羽书至,招谕陈嘉谟。渠奸立授辞,抗论苦未俞。
命子使草檄,操笔徒嗟吁。谓言不事贼,高目扪髯须。
丈夫贱苟活,请就斧钺诛。袒裼蒙殊死,肥白惊瓠壶。
其妻始就擒,抱子俱沉濡。牵挽负残息,冻凌生罗襦。
时方燎湿薪,四座围诸孤。可怜玉雪姿,不受蛇豕污。
须臾有健卒,提刀血模糊。声言杀藁砧,忧愤搅郁纡。
抚掌发浩叹,陨越不复苏。夫义妇亦烈,此事知久无。
自古肉食者,未必非奸谀。生无骨鲠资,含死馀金珠。
石麟高嵯峨,丰碑树龟趺。生无征战功,祁连巧规摹。
谁知草棘中,高义属竖儒。蔡琰既两聘,生子留单于。
晚岁遭阿暪,爱惜存微躯。蔚宗作佳传,浪与烈女俱。
世无采诗官,盛事恐湮芜。子死不足惜,会当逢董狐。
二十三年厕玉堂,执经曾忝侍明光。新衔又逐青云伴,旧侣深怀白鹭行。
岂谓长嘶思故枥,却看远翥在高冈。可能丽泽仍相及,得遂寅清答圣皇。
江南秋得闰,草木向迟彫。正性失松桧,群生同艾萧。
漂流又舟楫,隐约念箪瓢。剩暑犹须葛,谁能远致韶。
道京师而东,水浮浊流,陆走黄尘,陂田苍莽,行者倦厌。凡八百里,始得灵壁张氏之园于汴之阳。其外修竹森然以高,乔木蓊然以深,其中因汴之余浸,以为陂池;取山之怪石,以为岩阜。蒲苇莲芡,有江湖之思;椅桐桧柏,有山林之气;奇花美草,有京洛之态;华堂厦屋,有吴蜀之巧。其深可以隐,其富可以养。果蔬可以饱邻里,鱼鳌笋菇可以馈四方之客。余自彭城移守吴兴,由宋登舟,三宿而至其下。肩舆叩门,见张氏之子硕,硕求余文以记之。
维张氏世有显人,自其伯父殿中君,与其先人通判府君,始家灵壁,而为此园,作兰皋之亭以养其亲。其后出仕于朝,名闻一时。推其馀力,日增治之,于今五十馀年矣。其木皆十围,岸谷隐然。凡园之百物,无一不可人意者,信其用力之多且久也。
古之君子,不必仕,不必不仕。必仕则忘其身,必不仕则忘其君。譬之饮食,适于饥饱而已。然士罕能蹈其义、赴其节。处者安于故而难出,出者狃于利而忘返。于是有违亲绝俗之讥,怀禄苟安之弊。今张氏之先君,所以为子孙之计虑者远且周,是故筑室艺园于汴、泗之间,舟车冠盖之冲。凡朝夕之奉,燕游之乐,不求而足。使其子孙开门而出仕,则跬步市朝之上;闭门而归隐,则俯仰山林之下。于以养生治性,行义求志,无适而不可。故其子孙仕者皆有循吏良能之称,处者皆有节士廉退之行。盖其先君子之泽也。
余为彭城二年,乐其风土。将去不忍,而彭城之父老亦莫余厌也,将买田于泗水之上而老焉。南望灵壁,鸡犬之声相闻,幅巾杖屦,岁时往来于张氏之园,以与其子孙游,将必有日矣。元丰二年三月二十七日记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