居官行两周,出郭劣半里。名称临汝守,初未涉汝水。
今朝破巨浪,万顷寄一苇。源从天息山,此地乃其委。
青嵩正北踊,紫逻复西峙。两岸千万峰,落影照清泚。
下濑剧迅速,舟轻如激矢。周南滞留恨,此假聊一洗。
怅无周旋人,同载如郭李。似闻汝阴湖,扬尘清颍尾。
醉翁漾舟处,无复碧染指。岁月供感概,人事有迁徙。
兹水美洋洋,正堪行乐耳。
蜀人张岱,陶庵其号也。少为纨绔子弟,极爱繁华,好精舍,好美婢,好娈童,好鲜衣,好美食,好骏马,好华灯,好烟火,好梨园,好鼓吹,好古董,好花鸟,兼以茶淫橘虐,书蠹诗魔,劳碌半生,皆成梦幻。年至五十,国破家亡,避迹山居,所存者破床碎几,折鼎病琴,与残书数帙,缺砚一方而已。布衣蔬茛,常至断炊。回首二十年前,真如隔世。
常自评之,有七不可解:向以韦布而上拟公侯,今以世家而下同乞丐,如此则贵贱紊矣,不可解一;产不及中人,而欲齐驱金谷,世颇多捷径,而独株守於陵,如此则贫富舛矣,不可解二;以书生而践戎马之场,以将军而翻文章之府,如此则文武错矣,不可解三;上陪玉帝而不谄,下陪悲田院乞儿而不骄,如此则尊卑溷矣,不可解四;弱则唾面而肯自干,强则单骑而能赴敌,如此则宽猛背矣,不可解五;争利夺名,甘居人后,观场游戏,肯让人先,如此缓急谬矣,不可解六;博弈摴蒱,则不知胜负,啜茶尝水,则能辨渑淄,如此则智愚杂矣,不可解七。有此七不可解,自且不解,安望人解?故称之以富贵人可,称之以贫贱人亦可;称之以智慧人可,称之以愚蠢人亦可;称之以强项人可,称之以柔弱人亦可;称之以卞急人可,称之以懒散人亦可。学书不成,学剑不成,学节义不成,学文章不成,学仙学佛,学农学圃俱不成,任世人呼之为败家子,为废物,为顽民,为钝秀才,为瞌睡汉,为死老魅也已矣。
初字宗子,人称石公,即字石公。好著书,其所成者,有《石匮书》、《张氏家谱》、《义烈传》、《琅嬛文集》、《明易》、《大易用》、《史阙》、《四书遇》、《梦忆》、《说铃》、《昌谷解》、《快园道古》、《傒囊十集》、《西湖梦寻》、《一卷冰雪文》行世。生于万历丁酉八月二十五日卯时,鲁国相大涤翁之树子也,母曰陶宜人。幼多痰疾,养于外大母马太夫人者十年。外太祖云谷公宦两广,藏生牛黄丸盈数簏,自余囡地以至十有六岁,食尽之而厥疾始廖。六岁时,大父雨若翁携余之武林,遇眉公先生跨一角鹿,为钱塘游客,对大父曰:“闻文孙善属对,吾面试之。”指屏上李白骑鲸图曰:“太白骑鲸,采石江边捞夜月。”余应曰:“眉公跨鹿,钱塘县里打秋风。”眉公大笑起跃曰:“那得灵隽若此,吾小友也。”欲进余以千秋之业,岂料余之一事无成也哉?
甲申以后,悠悠忽忽,既不能觅死,又不能聊生,白发婆娑,犹视息人世。恐一旦溘先朝露,与草木同腐,因思古人如王无功、陶靖节、徐文长皆自作墓铭,余亦效颦为之。甫构思,觉人与文俱不佳,辍笔者再。虽然,第言吾之癖错,则亦可传也已。曾营生圹于项王里之鸡头山,友人李研斋题其圹曰:“呜呼,有明著述鸿儒陶庵张长公之圹。”伯鸾高士,冢近要离,余故有取于项里也,年跻七十,死与葬,其日月尚不知也,故不书。铭曰: 穷石崇,斗金谷。盲卞和,献荆玉。老廉颇,战涿鹿。赝龙门,开史局。馋东坡,饿孤竹。五羖大夫,焉能自鬻。空学陶潜,枉希梅福。必也寻三外野人,方晓我之衷曲。
草井度凉萤,风帘烛燄清。长秋为客日,明月捣衣声。
归梦频宵见,愁心彻晓生。故园有丛菊,早晚掇秋英。
雨晴乍煖犹寒,清明时节闲庭院。飞花帘幕,轻节池馆,绣床针线。
曲曲回肠,悠悠愁绪,随伊萦转。飏芳郊翠陌,流云去水,浑无著,教谁管。
九十韶华过半。记南园、踏青归晚。红香影里,绿阴疏处,飘扬近远。
摇漾吟魂,懵腾午梦,顿成春懒。但垂垂斜日,小栏人静,昼长风软。
斜月入篷窗,梦回暗泉响。深谈不成眠,遥夜得幽赏。
渔歌何处来,隐隐闻荡桨。空林断雾横,野戍寒星朗。
清阴媚沦涟,远色迷滉瀁。浮岚满前山,稍见朝旭上。
平生丘壑心,暂此息尘鞅。微微水气凉,浩浩川涂广。
解缆随轻鸥,烟波共长往。
秋思嗟离索,行寻旧隐栖。白云随杖屦,飞过画桥西。
罢守从军者,高情世不知。帧中求汉迹,马后束陶诗。
将略传闻异,人情在远思。明驼六月雪,饥渴望归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