仲尼老于行,柳下援而止。殊无怀土情,郑客乃如此。
郑客吾乡老缝掖,不根嫚戏无推择。西游落魄走邯郸,国有贤王虚左席。
日留朱邸曳长裾,贵幸何须驷马车。但虑才高忌严忌,谁言赋不如相如。
冠缨曾绝感知己,锦茵醉吐花靡靡。无端压倒玉堂人,只因撰出金楼子。
内家日给买文钱,外舍私为桃叶怜。解将交甫明珠佩,博得文君绿绮弦。
秋风客散平原第,齐东陋巷蓬蒿翳。不无岳牧致苞苴,自有州司能拥彗。
我来犹得称通家,相逢烂醉听琵琶。卫水清霜照明月,鹔鹴裘映芙蓉花。
自言仅免穷愁逼,无奈头无一茎黑。纵梦非熊入后车,不如安载归乡国。
阿连诞世在兹晨,月吐三更恰半春。幸有斑衣堪共戏,何妨绿酒正相亲。
雍雍已觉和为贵,勉勉当思德有邻。所愿百年长膝下,不劳相望似参辰。
淡日天初曙,晴烟逐马来。鸟啼山谷应,云去洞门开。
谈笑收金甲,烟霞入酒杯。夕阳人影乱,春色一时回。
天下学问,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。盖村夫俗子,其学问皆预先备办。如瀛洲十八学士,云台二十八将之类,稍差其姓名,辄掩口笑之。彼盖不知十八学士、二十八将,虽失记其姓名,实无害于学问文理,而反谓错落一人,则可耻孰甚。故道听途说,只办口头数十个名氏,便为博学才子矣。
余因想吾八越,惟馀姚风俗,后生小子,无不读书,及至二十无成,然后习为手艺。故凡百工贱业,其《性理》《纲鉴》,皆全部烂熟,偶问及一事,则人名、官爵、年号、地方枚举之,未尝少错。学问之富,真是两脚书厨,而其无益于文理考校,与彼目不识丁之人无以异也。或曰:“信如此言,则古人姓名总不必记忆矣。”余曰:“不然,姓名有不关于文理,不记不妨,如八元、八恺,厨、俊、顾、及之类是也。有关于文理者,不可不记,如四岳、三老、臧榖、徐夫人之类是也。”
昔有一僧人,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。士子高谈阔论,僧畏慑,拳足而寝。僧人听其语有破绽,乃曰:“请问相公,澹台灭明是一个人,两个人?”士子曰:“是两个人。”僧曰:“这等尧舜是一个人,两个人?”士子曰:“自然是一个人!”僧乃笑曰:“这等说起来,且待小僧伸伸脚。”余所记载,皆眼前极肤浅之事,吾辈聊且记取,但勿使僧人伸脚则亦已矣。故即命其名曰《夜航船》。
古剑陶庵老人张岱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