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盘晓荐,尽麝衫红脱。雪样仙肌忍轻啮。想上元初嫁,越酿微酣,灯影里,步到西家罗袜。
同心衔素核,说甚沉香,粉搯攕痕牡丹夺。春水范蠡湖、缟月窥妆,记泛棹、娇花时节。
又若个、颦心渴思消,向软碧油车,一钱买得。
旬宣曾过罗浮洞,万里丛深驻吟鞚。冯夷剪水为飞霙,脩篁叶冷擎偏重。
撒盐飘絮剪轻盈,六出五出俱鲜明。空中树上两争白,月下风前都赛清。
乾坤一色纤尘绝,雪喜遇花花喜雪。险径虽平少客行,繁枝纵好无人折。
冰姿绰约真自怜,高情只倚苍筤边。先开后落得春早,易积难晞因地偏。
忆从移节临他壤,良夜几回劳梦想。世间奇绝在遐陬,广平去后知谁赏。
老眼观图重叹嗟,旧游迢递隔天涯。琼葩绿萼应如昨,惟笑衰翁双鬓华。
一别衡门隔暮烟,归来惟见陇头阡。空悬北斗推前辈,怅望东山忆旧缘。
暇日每歌元亮句,晚年深契道州传。论心小友容呼久,老大风尘祇自怜。
天下学问,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。盖村夫俗子,其学问皆预先备办。如瀛洲十八学士,云台二十八将之类,稍差其姓名,辄掩口笑之。彼盖不知十八学士、二十八将,虽失记其姓名,实无害于学问文理,而反谓错落一人,则可耻孰甚。故道听途说,只办口头数十个名氏,便为博学才子矣。
余因想吾八越,惟馀姚风俗,后生小子,无不读书,及至二十无成,然后习为手艺。故凡百工贱业,其《性理》《纲鉴》,皆全部烂熟,偶问及一事,则人名、官爵、年号、地方枚举之,未尝少错。学问之富,真是两脚书厨,而其无益于文理考校,与彼目不识丁之人无以异也。或曰:“信如此言,则古人姓名总不必记忆矣。”余曰:“不然,姓名有不关于文理,不记不妨,如八元、八恺,厨、俊、顾、及之类是也。有关于文理者,不可不记,如四岳、三老、臧榖、徐夫人之类是也。”
昔有一僧人,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。士子高谈阔论,僧畏慑,拳足而寝。僧人听其语有破绽,乃曰:“请问相公,澹台灭明是一个人,两个人?”士子曰:“是两个人。”僧曰:“这等尧舜是一个人,两个人?”士子曰:“自然是一个人!”僧乃笑曰:“这等说起来,且待小僧伸伸脚。”余所记载,皆眼前极肤浅之事,吾辈聊且记取,但勿使僧人伸脚则亦已矣。故即命其名曰《夜航船》。
古剑陶庵老人张岱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