贾侯器宇何轩昂,下视龊龊真秕糠。眉分八字髭根黄,自许忠胆铁石刚。
彫弓一挽一石强,锦臂错出虬青苍。匣剑排射星斗光,壮心飞过祁连傍。
架鹰朝按血染裳,铁骢骑出辔闹装。健儿前呵檛列行,捷矢齐指云中鸧。
岂惟武力称擅场,亦有文价腾焜煌。新诗字字古锦囊,清论洒落飞天潢。
险韵千百敢独当,管锋落纸铿琳琅。古文探讨屋壁藏,史传山岳遗毫芒。
酒酣往往歌慨慷,连卷大白鲸吞航。自云畴昔富文章,家在冀北边一方。
天书屡膺贡州乡,云衢卜日横骞翔。中间落泊志不偿,武科拉取如截肪。
况有豪气十丈长,蟠蛰仅类绊骕骦。苦恨天骄久颉颃,抚臂便觉大袂攘。
坐縻岁月耗囷仓,口厌醇酿饱肉粱。吾非斯人可相望,要且报国真不忘。
我来自东甫春阳,邂逅绀宇同一觞。幅巾轻蓰追徜徉,促膝调笑初无妨。
自知投分出泛常,豁如馁腹得糗粻。短长不复置形相,落去䁹睨决壅防。
嵇生转觉嗜锻忙,高阳还因酒发狂。漫叟戏规祇搅肠,㗦嘈不减笛弄羌。
截竹岳顶掀沧浪,拨云春茗誇头汤。爽齿旋复行蔗浆,黄金大颗披橘穰。
插首往往罗幽芳,顷兹行乐殊未央。更辱邀我临山冈,大壶载酒冽鼻香。
果饤梨栗庖麇獐,韩刘黄胡狄与张。一一潇洒杂佩珩,高谈终日佛老庄。
妙理密契矢插房,绝倒顿足争跄踉。罢去追惜成悢悢,谁谓夫君气特扬。
投以大句尤加详,启函惬兴剧爬疡。忽疑写睇临望羊,高跻欲斧李杜吭。
麟凤自是品物祥,邀予属和驰缣缃。直取夷险分驽良,九牛犒师始落铓。
正喜先获大脔尝,洪河下涌淼沛滂。囚屯众鬼纳大荒,脱走束缚投桁杨,泞郎瞰临获与臧。
满注羿矢连九旸,沉魂夜泣青女霜。此来继辱厚意将,殆欲引辙观怒螗。
狗尾续貂弥足伤,雕胡未易加糠䵃。抟空方见一鹗飏,短翮便可枪榆枋。
咄嗟岂得不知量,区区琐碎久嗜菖。食鱼谁敢期大鲂,尚欲勉强牵牛箱。
无盐弄姿映康庄,难工祗益羞姬姜。聊将瓦砾酬琮璜,终愧后乘非腾骧。
始得西山宴游记
自余为僇人,居是州。恒惴慄。时隙也,则施施而行,漫漫而游。日与其徒上高山,入深林,穷回溪,幽泉怪石,无远不到。到则披草而坐,倾壶而醉。醉则更相枕以卧,卧而梦。意有所极,梦亦同趣。觉而起,起而归。以为凡是州之山水有异态者,皆我有也,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。
今年九月二十八日,因坐法华西亭,望西山,始指异之。遂命仆人过湘江,缘染溪,斫榛莽,焚茅茷,穷山之高而上。攀援而登,箕踞而遨,则凡数州之土壤,皆在衽席之下。其高下之势,岈然洼然,若垤若穴,尺寸千里,攒蹙累积,莫得遁隐。萦青缭白,外与天际,四望如一。然后知是山之特立,不与培塿为类,悠悠乎与颢气俱,而莫得其涯;洋洋乎与造物者游,而不知其所穷。引觞满酌,颓然就醉,不知日之入。苍然暮色,自远而至,至无所见,而犹不欲归。心凝形释,与万化冥合。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,游于是乎始,故为之文以志。是岁,元和四年也。
钴鉧潭记
钴鉧潭,在西山西。其始盖冉水自南奔注,抵山石,屈折东流;其颠委势峻,荡击益暴,啮其涯,故旁广而中深,毕至石乃止;流沫成轮,然后徐行。其清而平者,且十亩。有树环焉,有泉悬焉。
其上有居者,以予之亟游也,一旦款门来告曰:“不胜官租、私券之委积,既芟山而更居,愿以潭上田贸财以缓祸。”
予乐而如其言。则崇其台,延其槛,行其泉于高者而坠之潭,有声潀然。尤与中秋观月为宜,于以见天之高,气之迥。孰使予乐居夷而忘故土者,非兹潭也欤?
钴鉧潭西小丘记
得西山后八日,寻山口西北道二百步,又得钴鉧潭,潭西二十五步,当湍而浚者为鱼梁。梁之上有丘焉,生竹树。其石之突怒偃蹇,负土而出,争为奇状者,殆不可数。其嵚然相累而下者,若牛马之饮于溪;其冲然角列而上者,若熊罴之登于山。
丘之小不能一亩,可以笼而有之。问其主,曰:“唐氏之弃地,货而不售。”问其价,曰:“止四百。”余怜而售之。李深源、元克己时同游,皆大喜,出自意外。即更取器用,铲刈秽草,伐去恶木,烈火而焚之。嘉木立,美竹露,奇石显。由其中以望,则山之高,云之浮,溪之流,鸟兽之遨游,举熙熙然回巧献技,以效兹丘之下。枕席而卧,则清泠之状与目谋,瀯瀯之声与耳谋,悠然而虚者与神谋,渊然而静者与心谋。不匝旬而得异地者二,虽古好事之士,或未能至焉。
噫!以兹丘之胜,致之沣、镐、鄠、杜,则贵游之士争买者,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。今弃是州也,农夫渔父过而陋之,贾四百,连岁不能售。而我与深源、克己独喜得之,是其果有遭乎!书于石,所以贺兹丘之遭也。
至小丘西小石潭记
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,隔篁竹,闻水声,如鸣佩环,心乐之。伐竹取道,下见小潭,水尤清冽。全石以为底,近岸,卷石底以出,为坻,为屿,为嵁,为岩。青树翠蔓,蒙络摇缀,参差披拂。
潭中鱼可百许头,皆若空游无所依。日光下澈,影布石上,佁然不动;俶尔远逝,往来翕忽,似与游者相乐。
潭西南而望,斗折蛇行,明灭可见。其岸势犬牙差互,不可知其源。
坐潭上,四面竹树环合,寂寥无人,凄神寒骨,悄怆幽邃。以其境过清,不可久居,乃记之而去。
同游者:吴武陵,龚古,余弟宗玄。隶而从者,崔氏二小生:曰恕己,曰奉壹。
袁家渴记
由冉溪西南水行十里,山水之可取者五,莫若钻鉧潭。由溪口而西,陆行,可取者八九,莫若西山。由朝阳岩东南水行,至芜江,可取者三,莫若袁家渴。皆永中幽丽奇处也。
楚越之间方言,谓水之反流为“渴”。渴上与南馆高嶂合,下与百家濑合。其中重洲小溪,澄潭浅渚,间厕曲折,平者深墨,峻者沸白。舟行若穷,忽而无际。
有小山出水中,皆美石,上生青丛,冬夏常蔚然。其旁多岩洞,其下多白砾,其树多枫柟石楠,樟柚,草则兰芷。又有奇卉,类合欢而蔓生,轇轕水石。
每风自四山而下,振动大木,掩苒众草,纷红骇绿,蓊葧香气,冲涛旋濑,退贮溪谷,摇飃葳蕤,与时推移。其大都如此,余无以穷其状。
永之人未尝游焉,余得之不敢专焉,出而传于世。其地主袁氏。故以名焉。
石渠记
自渴西南行不能百步,得石渠,民桥其上。有泉幽幽然,其鸣乍大乍细。渠之广或咫尺,或倍尺,其长可十许步。其流抵大石,伏出其下。踰石而往,有石泓,昌蒲被之,青鲜环周。又折西行,旁陷岩石下,北堕小潭。潭幅员减百尺,清深多倏鱼。又北曲行纡余,睨若无穷,然卒入于渴。其侧皆诡石、怪木、奇卉、美箭,可列坐而庥焉。风摇其巅,韵动崖谷。视之既静,其听始远。
予从州牧得之。揽去翳朽,决疏土石,既崇而焚,既釃而盈。惜其未始有传焉者,故累记其所属,遗之其人,书之其阳,俾后好事者求之得以易。
元和七年正月八日,蠲渠至大石。十月十九日,踰石得石泓小潭,渠之美于是始穷也。
石涧记
石渠之事既穷,上由桥西北下土山之阴,民又桥焉。其水之大,倍石渠三之一,亘石为底,达于两涯。若床若堂,若陈筳席,若限阃奥。水平布其上,流若织文,响若操琴。揭跣而往,折竹扫陈叶,排腐木,可罗胡床十八九居之。交络之流,触激之音,皆在床下;翠羽之水,龙鳞之石,均荫其上。古之人其有乐乎此耶?后之来者有能追予之践履耶?得之日,与石渠同。
由渴而来者,先石渠,后石涧;由百家濑上而来者,先石涧,后石渠。涧之可穷者,皆出石城村东南,其间可乐者数焉。其上深山幽林逾峭险,道狭不可穷也。
小石城山记
自西山道口径北踰黄茅岭而下,有二道:其一西出,寻之无所得;其一少北而东,不过四十丈,土断二川分,有积石横当其垠。其上为睥睨梁欐之形;其旁出堡坞,有若门焉,窥之正黑,投以小石,洞然有水声,其响之激越,良久乃已。环之可上,望甚远。无土壤而生嘉树美箭,益奇而坚,奇疏数偃仰,类智者所施也。
噫!吾疑造物者之有无久矣,及是,愈以为诚有。又怪其不为之中州而列是夷狄,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,是固劳而无用,神者倘不宜如是,则其果无乎?或曰:以慰夫贤而辱于此者。或曰:其气之灵,不为伟人而独为是物,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。是二者余未信之。
南风捲水入湖去,落尽波痕不复回。更被纲船碍归舫,一船过尽一船来。
巷角疏花,城湾剩水,坏墙深锁愁烟。兽镮自掩,饥雀啄苔钱。
风扫回廊败叶,斜阳外、自木依然。虚堂冷,栏干翠湿,诗壁篆蜗涎。
平泉,行乐地,红罗买笑,碧玉供筵。算镜槛芙蓉,犹似人妍。
休问楼中燕子,有黄金,难铸飞仙。还知否,秋坟夜月,空到绿窗前。
禅房柱杖惊众禽,咫尺嵌空生太阴。诸君雅兴在丘壑,陡觉突兀藏胸襟。
因言牛李灰飞日,平原物化馀兹石。沉沦岁久雷电知,迸裂须弥罅中出。
金仙化作浮海琼,异事惊起群龙争。天惊雨逗补不得,谩解人间千日酲。
山僧谈空雨华息,稽首持赠家四壁。云边老隐先得之,竟使若洲怀痼疾。
苏公正爱仇池盆,晋卿画马空骏奔。不知君家伯仲好,分许半席同朝昏。
我思世味真如蜡,留取寸田并尺宅。他年归卧意何如,洲上云边一闲客。
圣人久不作,大道将已矣。吾生既无之,惟有幸夕死。
殷勤谢良友,远涉西江水。方从草庐公,共究鹅湖旨。
纷纷朱陆议,窃幸窥端倪。奈何执德偏,一聘翻然起。
春秋严内外,乾坤定冠履。西蜀已空亭,箕山仍洗耳。
迢迢返岩阿,惟当随鹿豕。
    