昏黑山雨歇,一径松烟蒙。微闻梅花气,吹落疏磬中。
讵惜夜履湿,宿处投支公。凭楼答人语,迥与云际同。
少选沈霭敛,俯听幽林风。明星忽三五,挂在殿角东。
短烛照春绿,夜静山逾空。观河悟众象,拂石期冥鸿。
神清了无梦,乱壑流何穷。焚香以达曙,兹焉悦微躬。
太行之阳有盘谷。盘谷之间,泉甘而土肥,草木丛茂,居民鲜少。或曰:“谓其环两山之间,故曰‘盘’。”或曰:“是谷也,宅幽而势阻,隐者之所盘旋。”友人李愿居之。
愿之言曰:“人之称大丈夫者,我知之矣:利泽施于人,名声昭于时,坐于庙朝,进退百官,而佐天子出令;其在外,则树旗旄,罗弓矢,武夫前呵,从者塞途,供给之人,各执其物,夹道而疾驰。喜有赏,怒有刑。才畯满前,道古今而誉盛德,入耳而不烦。曲眉丰颊,清声而便体,秀外而惠中,飘轻裾,翳长袖,粉白黛绿者,列屋而闲居,妒宠而负恃,争妍而取怜。大丈夫之遇知于天子、用力于当世者之所为也。吾非恶此而逃之,是有命焉,不可幸而致也。
穷居而野处,升高而望远,坐茂树以终日,濯清泉以自洁。采于山,美可茹;钓于水,鲜可食。起居无时,惟适之安。与其有誉于前,孰若无毁于其后;与其有乐于身,孰若无忧于其心。车服不维,刀锯不加,理乱不知,黜陟不闻。大丈夫不遇于时者之所为也,我则行之。
伺候于公卿之门,奔走于形势之途,足将进而趑趄,口将言而嗫嚅,处污秽而不羞,触刑辟而诛戮,侥幸于万一,老死而后止者,其于为人,贤不肖何如也?”
昌黎韩愈闻其言而壮之,与之酒而为之歌曰:“盘之中,维子之宫;盘之土,维子之稼;盘之泉,可濯可沿;盘之阻,谁争子所?窈而深,廓其有容;缭而曲,如往而复。嗟盘之乐兮,乐且无央;虎豹远迹兮,蛟龙遁藏;鬼神守护兮,呵禁不祥。饮且食兮寿而康,无不足兮奚所望!膏吾车兮秣吾马,从子于盘兮,终吾生以徜徉!”
谁窍青田一片霜,宛疑横吹到山阳。声兼陇水将魂断,曲尽梅花带髓香。
华表仙歌陇落月,瑶台秋梦怨清商。唯应吹上天坛去,好伴云璈事玉皇。
孤舟夜听萧萧雨,两岸垂杨翠如许。恍讶湘江暮雨中,只欠钩辀鹧鸪语。
船囱偶尔披新图,长汀短渚相萦纡。琅玕一望渺无际,淋漓尚觉烟模糊。
高者凌空凤将起,下者垂垂采鸾尾。更忆湘君过九疑,羽葆参差乱云里。
明朝放棹徐州洪,不须局促仍推蓬。赤壁江中地远近,问讯彭城苏长公。
俯视王侯一介轻,愚聋人世可怜生。阴阳纵有难拘束,惟恨人间落姓名。
长林萧萧两乾鹊,牖户绸缪欣有托。雄飞望望杳不归,饮啄应怜堕矰缴。
孀雌哺鷇成孤栖,月明不复从南飞。迢迢织女隔银浦,风多巢冷将畴依。
花间双鹊能凸喜,来往殷勤道芳意。雄鸠佻巧鸩不媒,愿得灵脩几同类。
斯须众鹊邀提壶,入林绕树声相呼。群飞尽弃遗一鹊,同室定偶携诸孤。
彊彊和鸣如有道,求牡深惭雉鸣鷕。踰墙钻穴相窥从,重叹人而不如鸟。
化鹤归来俯紫氛,所寰仙圣旧纷纷。山将献状仙过雨,月作中秋巧障云。
得失此心轻万壑,东南吾党重三君。孰知舌本随年彊,应乞瓢泉一勺分。
秋风萧萧天气凉,故人别我归故乡。借问故乡在何处,江南江北章江旁。
章江此去六千里,乡思年年萦梦里。一叶蒲帆万里风,今朝却渡瞿塘水。
楚尾吴头岁月赊,满林黄叶认君家。白头人指忘忧草,红粉春开并蒂花。
十年萍聚如胶漆,一语赠君君且别。他日江天雁度时,为余远寄双飞翼。
清明近。还是递趱东风,做成花讯。芳时一刻千金,半晴半雨、酬春未准。
雁归尽。离字向人欲写,暗云难认。西园猛忆逢迎,翠纨障面,花间笑隐。
曲径池莲平砌,绛裙曾与,濯香湔粉。无奈燕幕莺帘,轻负娇俊。
青榆巷陌,蹋马红成寸。十年梦、秋千吊影,袜罗尘褪。
事往凭谁问。昼长病酒添新恨。烟冷斜阳紧。山黛远、曲曲阑干凭损。
柳丝万尺,不如轻鬓。
予友苏子美之亡后四年,始得其平生文章遗稿于太子太傅杜公之家,而集录之,以为十卷。子美,杜氏婿也。遂以其集归之,而告于公曰:“斯文,金玉也。弃掷埋没粪土,不能销蚀。其见遗于一日产,必有收而宝之于后世者。虽其埋没而未出,其精气光怪已能常自发见,而物亦不能掩也。故方其摈斥摧挫、流离穷厄之时直,文章已自行于天下。虽其怨家仇人,及尝能出力而挤之死者,至其文章,则不能少毁而掩蔽之也。凡人之情,忽近而贵远。子美屈于今世犹若此,其伸于后世宜如何也?公其可无恨。”
予尝考前世文章、政理之盛衰,而怪唐太宗致治几乎三王之盛,而文章不能革五代之余习。后百有余年,韩、李之徒出,然后元和之文始复于古。唐衰兵乱,又百余年,而圣宋兴,天下一定,晏然无事。又几百年阳,而古文始盛于今。自古治时少而乱时多。幸时治矣,文章或不能纯粹,或迟久而不相及妇。何其难之若是欤?岂非难得其人欤!苟一有其人,又幸而及出于治世,世其可不为之贵重而爱惜之欤!嗟吾子美,以一酒食之过,至废为民而流落以死。此其可以叹息流涕,而为当世仁人君子之职位宜与国家乐育贤材者惜也。
子美之齿少于余。而予学古文,反在其后。天圣之间,予举进士于有司,见时学者务以言语声偶擿裂,号为时文,以相夸尚气而子美独与其兄才翁及穆参军伯长,作为古歌诗、杂文旭。时人颇共非笑之,而子美不顾也。其后,天子患时文之弊,下诏书,讽勉学者以趋于古焉。由是其风渐息,而学者稍趋于古焉。独子美为于举世不为之时,其始终自守,不牵世俗趋舍,可谓特立之士也。
子美官至大理评事、集贤校理而废,后为湖州长史以卒,享年四十有一。其状貌奇伟,望之昂然,而即之温温,久而愈可爱慕。其才虽高,而人亦不甚嫉忌。其击而去之者,意不在子美也。赖天子聪明仁圣,凡当时所指名而排斥,二三大臣而下,欲以子美为根而累之者,皆蒙保全,今并列于荣宠。虽与子美同时饮酒得罪之人,多一时之豪俊,亦被收采,进显于朝廷。而子美不幸死矣。岂非其命也!悲夫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