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之生,或蘖而殇,或拱而夭;幸而至于任为栋梁,则伐;不幸而为风之所拔,水之所漂,或破折或腐;幸而得不破折不腐,则为人之所材,而有斧斤之患。其最幸者,漂沉汩没于湍沙之间,不知其几百年,而其激射啮食之馀,或仿佛于山者,则为好事者取去,强之以为山,然后可以脱泥沙而远斧斤。而荒江之濆,如此者几何,不为好事者所见,而为樵夫野人所薪者,何可胜数?则其最幸者之中,又有不幸者焉。
予家有三峰。予每思之,则疑其有数存乎其间。且其孽而不殇,拱而夭,任为栋梁而不伐;风拔水漂而不破折不腐,不破折不腐而不为人之所材,以及于斧斤之,出于湍沙之间,而不为樵夫野人之所薪,而后得至乎此,则其理似不偶然也。
然予之爱之,则非徒爱其似山,而又有所感焉;非徒爱之而又有所敬焉。予见中峰,魁岸踞肆,意气端重,若有以服其旁之二峰。二峰者,庄栗刻削,凛乎不可犯,虽其势服于中峰,而岌然决无阿附意。吁!其可敬也夫!其可以有所感也夫!
故家归来云树长,向来辛苦梦家乡。行藏正尔未坚快,又见春风登俊良。
扁舟斜缆白沙虚,欲行未发小踟蹰。吾家子云来得得,为携碧酒买白鱼。
谊风多年冷似铁,非公其谁主风月。尊前醉倒定不嗔,同来多半个中人。
予始读翱《复性书》三篇,曰:此《中庸》之义疏尔。智者诚其性,当读《中庸》;愚者虽读此不晓也,不作可焉。又读《与韩侍郎荐贤书》,以谓翱特穷时愤世无荐己者,故丁宁如此;使其得志,亦未必。以韩为秦汉间好侠行义之一豪俊,亦善论人者也。最后读《幽怀赋》,然后置书而叹,叹已复读,不自休。恨,翱不生于今,不得与之交;又恨予不得生翱时,与翱上下其论也删。
凡昔翱一时人,有道而能文者,莫若韩愈。愈尝有赋矣,不过羡二鸟之光荣,叹一饱之无时尔。此其心使光荣而饱,则不复云矣。若翱独不然,其赋曰:“众嚣嚣而杂处兮,成叹老而嗟卑;视予心之不然兮,虑行道之犹非。”又怪神尧以一旅取天下,后世子孙不能以天下取河北,以为忧必。呜呼!使当时君子皆易其叹老嗟卑之心为翱所忧之心,则唐之天下岂有乱与亡哉?
然翱幸不生今时,见今之事,则其忧又甚矣。奈何今之人不忧也?余行天下,见人多矣,脱有一人能如翱忧者,又皆贱远,与翱无异;其余光荣而饱者,一闻忧世之言,不以为狂人,则以为病痴子,不怒则笑之矣。呜呼,在位而不肯自忧,又禁他人使皆不得忧,可叹也夫!
景祐三年十月十七日,欧阳修书。
涉江方戒旅,舟子待回潮。飞盖劳明牧,行觞宴旧僚。
蒜山秋雨歇,瓜渚夕霜飘。何限离人思,南征驿路遥。
何来琐骨玲珑,翩翩忆向空中坠。皎洁脂凝,娉婷玉立,轻盈砍语。
似絮沾泥,如花堕凝,前身何处。记儿童游戏,几回雕镂,便自见、丰神露。
只有玉娥生妒。洗铅华全身寒素。春光融泄,腰肢消瘦,凭谁防护。
冷眼相看,偶然含泪,悄无情绪。伯明朝、日上帘栊,蓦地效、飞琼去。
尘界何人悟太空,飞鸿回首影匆匆。三千归路愁吟里,九十春光客梦中。
黯淡黄沙昏落照,萧骚绿苇战遥风。閒亭借此聊清睡,一任回来鬓发蓬。
夜分摧捩柁,遂达昭阳湖。如行菱镜中,澹荡涵菰蒲。
跳波月一丸,散作千明珠。天水浩相接,湛然纤翳无。
五千五百顷,一色琉璃铺。空际下渔舟,点点疑飞凫。
倚舷独凝眺,心旷神为舒。我尝考图志,信美惟此区。
滕薛既合流,黄运仍分趋。讵徒资蓄泄,兼可济挽输。
所嗟水乡洼,民力思其苏。幸逢清晏日,濊泽长涵濡。
九重殷轸念,衽席沾宸谟。
薄暮西风生树头,坐看凉气近人浮。一年今日才过半,梧叶萧萧已厌秋。
君家东莱有长翁,十篇易学文言通。我家兰陵有内史,岳岳申公诗弟子。
千载坠绪谁为传,授受要及西京贤。高相法据卦筮说,大戴书载骊驹篇。
罔罗搜讨贵无博,博综始自隋唐日。昔者问故临川门,教以师公专家尊。
导源许郑迨贾孔,近儒论纂乾嘉存。乃如河伯观海若,百岁一经恐犹略。
邢劭已自惩书多,王通还虞讥僭作。笃契数子真无俦,孙氏周礼刘春秋。
蜀冈今过絮酒洌,永嘉昔别沧波愁。比岁席帽寄京国,人海茫茫畴孔墨。
鍮石乃令冒南金,荆山遂见连城泣。忆从灵运识长瑜,涵秋阁上腾丰觚。
半面俄别剧惆怅,盍戠喜复同姑胥。翕华擢姿展清宴,尊前更萃吴中彦。
酒律严如两甄军,谈旨妙侪三语掾。叹我弹铗羞冯生,客窗对烛寒蛩鸣。
经月不向城西去,启明出没违长庚。一篇新诗初入手,冲戛琼瑶沫流口。
交游海内多瑰奇,朴学期余意良厚。羡君才如截玉刀,况君坐拥百城豪。
曲台后苍大官庖,笺疏典奥抉纷呶。鲰生识业那足省,公羊小家等卖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