交臂神峰未一登,梦吞丹篆亦何曾。丈夫三十愧前辈,识字游山两不能。
学书欲何为,坐使百事废。规规摹古人,久之意不快。
冥追愈向上,聊以避前辈。人云似某某,窃用引为愧。
虽古亦犹人,面目那可对。作真不如草,稍悟竟奚异。
谁能起自运,写此盖世气。每奇王介甫,下笔风雨至。
聊为宋仲温,千纸勿惜费。
佳人默默立春寒,细雨轻风缟袂单。玉质似嫌脂粉涴,残妆净洗觅人看。
晚上危亭暑气清,薰风微动入疏棂。重重草树高低绿,叠叠峰峦远近青。
钧台书夏典,灵囿诵周篇。嘉会隆先祀,豫游及兹年。
春方协时律,秘驾动星躔。平圃跻倒景,神皋径中天。
赤羽匝曾峤,青翰鹜广川。华幢互幽蔼,藻帐竞高褰。
首岁布皇泽,万象光且鲜。炙晷曜微霄,宿氛霁远山。
瑞烟拂兰甸,祥飙汎芝廛。睿眷备终宴,宸惠普下筵。
从迈咸世哲,赓歌尽朝贤。弱短困孤蹇,明淑惭众妍。
敕躬方自勖,敷言非可宣。
伤心何事损铅华,玉露无声玉箸斜。獭髓凝膏痛如意,胡沙吹面泣琵琶。
愁淹锦字和衣揾,怕界妚妆倩酒遮。翻忆昨宵残烛暗,一帘春雨湿梨花。
人以利为利,利等丘山高。能以义为利,其利轻鸿毛。
伟哉赵使君,重义轻币刀。周急乃君子,而况同气交。
交游负宿债,代偿曾不劳。锥刀抵死竞,纷纷笑儿曹。
义风久不作,千载空寥寥。佳声足传播,复有御史谣。
余时亦安用,但续金之貂。尚愿君侯心,推之及蓬蒿。
又愿君侯位,钧衡早持操。跻民富寿域,永永无逋逃。
空山寂无声,钟磬自生响。宛转松石间,忽来云鸟上。
筋骨未遑安,耳目已豁朗。岩腹正中穿,出入随俯仰。
混沌谁开凿,玲珑非意想。仰视缥缈峰,天表撑一掌。
其上有飞观,安能度袤广。自非餐霞人,邈然不可往。
举头凉影动明河,问信仙人八月槎。斗下孤光悬太白,云间长御挟纤阿。
《霓裳》催按新声遍,凤藻需承曲宴多。一代词华归篆刻,龙文还欲映雕戈。
殿邦政迹茂棠阴,著屐题诗寄意深。应有高人陪皂盖,烟萝深处得幽寻。
鞭丝钗影夕阳村,祭扫归来旧事论。不踏青青原上草,寿公祠里共招魂。
龙洞山农叙《西厢》,末语云:“知者勿谓我尚有童心可也。”夫童心者,真心也。若以童心为不可,是以真心为不可也。夫童心者,绝假纯真,最初一念之本心也。若失却童心,便失却真心;失却真心,便失却真人。人而非真,全不复有初矣。 童子者,人之初也;童心者,心之初也。夫心之初,曷可失也?然童心胡然而遽失也。
盖方其始也,有闻见从耳目而入,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。其长也,有道理从闻见而入,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。其久也,道理闻见日以益多,则所知所觉日以益广,于是焉又知美名之可好也,而务欲以扬之而童心失。知不美之名之可丑也,而务欲以掩之而童心失。夫道理闻见,皆自多读书识义理而来也。古之圣人,曷尝不读书哉。然纵不读书,童心固自在也;纵多读书,亦以护此童心而使之勿失焉耳,非若学者反以多读书识义理而反障之也。夫学者既以多读书识义理障其童心矣,圣人又何用多著书立言以障学人为耶?童心既障,于是发而为言语,则言语不由衷;见而为政事,则政事无根柢;著而为文辞,则文辞不能达。非内含于章美也,非笃实生辉光也,欲求一句有德之言,卒不可得,所以者何?以童心既障,而以从外入者闻见道理为之心也。
夫既以闻见道理为心矣,则所言者皆闻见道理之言,非童心自出之言也,言虽工,于我何与?岂非以假人言假言,而事假事、文假文乎!盖其人既假,则无所不假矣。由是而以假言与假人言,则假人喜;以假事与假人道,则假人喜;以假文与假人谈,则假人喜。无所不假,则无所不喜。满场是假,矮人何辩也。然则虽有天下之至文,其湮灭于假人而不尽见于后世者,又岂少哉!何也?天下之至文,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。苟童心常存,则道理不行,闻见不立,无时不文,无人不文,无一样创制体格文字而非文者。诗何必古《选》,文何必先秦,降而为六朝,变而为近体,又变而为传奇,变而为院本,为杂剧,为《西厢曲》,为《水浒传》,为今之举子业,皆古今至文,不可得而时势先后论也·故吾因是而有感于童心者之自文也,更说什么六经,更说什么《语》、《孟》乎!
夫六经、《语》、《孟》,非其史官过为褒崇之词,则其臣子极为赞美之语,又不然,则其迂阔门徒、懵懂弟子,记忆师说,有头无尾,得后遗前,随其所见,笔之于书。后学不察,便谓出自圣人之口也,决定目之为经矣,孰知其大半非圣人之言乎?纵出自圣人,要亦有为而发,不过因病发药,随时处方,以救此一等懵懂弟子,迂阔门徒云耳。医药假病,方难定执,是岂可遽以为万世之至论乎?然则六经、《语》、《孟》,乃道学之口实,假人之渊薮也,断断乎其不可以语于童心之言明矣。呜呼!吾又安得真正大圣人童心未曾失者而与之一言文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