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风凉客衣,弭楫沧江浔。晚吾事潇洒,聊复此登临。
云容不碍秋,清樾有馀阴。烦心洗东波,寸目明遥岑。
樊笼脱鸟窘,摇落吊蛩吟。莽墟阅今昔,长慨抚孤镡。
故楚冠剑尽,物情几浮沉。怀哉岁将月,无为空滞淫。
持语朱陵翁,须矣吾抽簪。
昔者云夙驾,杨柳方依依。今其望来思,两见秋风吹。
前乎已劳还,后此亦云归。丹笔映螭坳,祥风动紫微。
岂不念归美,正尔畏简书。不见居官乐,惟忧士卒饥。
昔人无遗孔,后来补深痍。炯炯心独苦,所贵知者希。
亭亭北山松,宿蔼荫深碧。苍根走虬龙,巨干蟠铁石。
平生栋梁具,不受霜雪厄。兔丝得所附,袅袅挂千尺。
流脂入九地,千岁化琥珀。我欲掇其英,俯仰费搜擿。
红炉转丹砂,石髓变金液。但恐茫昧间,图骥不可索。
意长时苦促,双鬓日夜白。刀圭或可试,习习在两腋。
蓬莱三万里,讵谓弱水隔。他时来山中,故老应不识。
南塘冬日似青春,榕叶杨枝满水滨。画舫鸣琴嫌俗耳,朱楼被酒爱仙人。
不招鸥鹭谁为友,已涨汀洲共托身。莫把鱼竿还远去,眼中沙岸可垂纶。
送公归去来,悠悠返荷屋。作社赴鸡豚,约伴同樵牧。
弭棹香水溪,采芝砚山麓。谁积衮冕俦,依然抱黄犊。
道充轻禄位,天定归淳朴。我将还故林,老去爱云木。
三十三山间,结庐卧空谷。公能复来过,江皋路应熟。
念旧话前程,草堂夜同宿。
天下学问,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。盖村夫俗子,其学问皆预先备办。如瀛洲十八学士,云台二十八将之类,稍差其姓名,辄掩口笑之。彼盖不知十八学士、二十八将,虽失记其姓名,实无害于学问文理,而反谓错落一人,则可耻孰甚。故道听途说,只办口头数十个名氏,便为博学才子矣。
余因想吾八越,惟馀姚风俗,后生小子,无不读书,及至二十无成,然后习为手艺。故凡百工贱业,其《性理》《纲鉴》,皆全部烂熟,偶问及一事,则人名、官爵、年号、地方枚举之,未尝少错。学问之富,真是两脚书厨,而其无益于文理考校,与彼目不识丁之人无以异也。或曰:“信如此言,则古人姓名总不必记忆矣。”余曰:“不然,姓名有不关于文理,不记不妨,如八元、八恺,厨、俊、顾、及之类是也。有关于文理者,不可不记,如四岳、三老、臧榖、徐夫人之类是也。”
昔有一僧人,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。士子高谈阔论,僧畏慑,拳足而寝。僧人听其语有破绽,乃曰:“请问相公,澹台灭明是一个人,两个人?”士子曰:“是两个人。”僧曰:“这等尧舜是一个人,两个人?”士子曰:“自然是一个人!”僧乃笑曰:“这等说起来,且待小僧伸伸脚。”余所记载,皆眼前极肤浅之事,吾辈聊且记取,但勿使僧人伸脚则亦已矣。故即命其名曰《夜航船》。
古剑陶庵老人张岱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