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桥头花正飞,云居洞口莺乱啼。晶帘如水展图画,青藤䆗窱蚴蟉垂。
千曲盘拿罥石骨。会稽曾种田水月。冶湄主人复好奇,烟霞自抱龙蛇窟。
十年结屋恒山巅,青羊白鹤时周旋。一朝献策挟手板,双凫忽坠西湖边。
薜荔含颦山鬼啸,陶公谢客称同调。夜月弹琴玉树凉,相羊直欲凌壶峤。
自言此图貌故山,松花落尽藤萝斑。龙眠妙手今周昉,细皴巨劈摹荆关。
吁嗟方干旧是神仙姿,鸣珂曳组黄金墀。玉河烟树春如梦,游戏人间称画师。
青藤冶湄好风格,尤喜雄谈兼岸帻。茑月松阴少闭关,柏台兰省终前席。
我家南州旧草堂,兔葵燕麦俱荒凉。何当从君乞数行,竟须归种洞庭傍。
我性元来喜幽独,长笑痴人避空谷。临流处处得天真,不问外边丝与肉。
一区有地东之偏,甃池那用青铜钱。池深怪我欲何事,聊以贮此千斛泉。
华峰船藕谁能掘,玉井千年亦空竭。无缘高觅十丈根,随骑等閒来百粤。
朱明守夏薰风凉,花开正作黄金妆。红者惟红白者白,宫城十里飘清香。
金鱼无数长过尺,出水荷翻尾摇赤。地底休誇锦作铺,古来浮浪皆陈迹。
石鲸风动昆明寒,华清堕翠成阑珊。何如此池开半亩,直与君子长交欢。
海上干戈初定乱,建安小丑黄华叛。畬豪斩灭如摧薪,官军虏掠无平民。
浦江近县祖家妇,小儿六岁啼思母。乌翔野树心欲飞,花发阶萱泪如雨。
多情最是城头月,夜夜空堂照离苦。惶惶二十八年秋,长溪未断双泪流。
若有神人说消息,汝母落在河南州。河南州府名无数,陈汝许颍在何处。
泣辞严君拜庭下,历遍江淮远寻去。险逾绝岭下大湖,康郎彭蠡大小孤。
题书还家纸痕湿,焚香祷空心力劬。舒州官司船尽拘,挥汗困走赤日途。
棠梨馆中风雨恶,北陕关头虎夜呼。庐州马监人姓胡,重怜客苦借蹇驴。
汝州鲁山亦易到,道中有客还閒无。阿儿念母复念父,五月二十两初度。
寿觞漫对天涯举,母在谁家儿在路。夷陵店主称捷径,少减路程还到颍。
家兄官满梦中归,小弟弃官非为冷。东门上蔡绝晨炊,西平枝官千籴诗。
四旬作客长驱日,半夜怀人独坐时。鸦路山前闻笛处,牛归庄上梧相与。
崔桥得信喜何如,况有神人月圆语。中元唐州别盖乡,母子相逢泪几行。
儿方童稚齿今壮,母过中年发已苍。泪尽喜色始满眼,百拜灯前进寿觥。
人情半月暂留连,奉母却上唐州船。家人日久占乌雀,客舍秋深闻杜鹃。
习家池傍一尊酒,清秋更上船中寿。姮娥不放月照人,涩雨酸风一何久。
江村社鼓乐枌榆,为母就船买鲤鱼。汉川风冷星摇动,病中先有还家梦。
江州饶州又信州,奔湍逆折归始休。登高聊送望乡目,晓日板舆初就陆。
赤脚庄妇夹路迎,白头邻妪牵衣哭。母有孝子归乡关,我有夫儿生不还。
笑貌未改语音是,较比去时差老颜。门闾盛有诗书族,贺辞争拟朱康叔。
千年相去独何人,惟有浩然继其躅。养吾携归无弟妹,寿昌当年无父在。
即如吟咏发性情,绝胜血经求忏悔。朝臣喜闻祖孝子,叙事赠言书满纸。
何不闻之圣明主,为述乱离付青史。我闻皇元之烈祖,应天顺人示神武。
潢池盗弄赤子耳,胡乃官军甘杀掳。阿蒙覆铠斩乡人,小国之吴民安堵。
险径细如绳,束在白云岭。一拳石虽微,导人入佳境。
缀露蛛织网,缠岩根结瘿。折得幽篁枝,拄到万山顶。
石柱板障岩,结构绝奇警。状拟屋庐深,趣合性分静。
野水循除鸣,长漱竹千梃。高躅惭巢由,胜槩等箕颍。
俯窥七龙潭,二潭隐不省。其馀五潭宽,怪石恣驰骋。
传云蛟可罾,金鳞耀潭影。吾将学陵阳,道术味要领。
有客寻溪到若耶,雨痕犹带黛云斜。双趺半榻尘心寂,疑向曼陀坐落花。
内翰执事:洵布衣穷居,尝窃有叹,以为天下之人,不能皆贤,不能皆不肖。故贤人君子之处于世,合必离,离必合。往者天子方有意于治,而范公在相府,富公为枢密副使,执事与余公、蔡公为谏官,尹公驰骋上下,用力于兵革之地。方是之时,天下之人,毛发丝粟之才,纷纷然而起,合而为一。而洵也自度其愚鲁无用之身,不足以自奋于其间,退而养其心,幸其道之将成,而可以复见于当世之贤人君子。不幸道未成,而范公西,富公北,执事与余公、蔡公分散四出,而尹公亦失势,奔走于小官。洵时在京师,亲见其事,忽忽仰天叹息,以为斯人之去,而道虽成,不复足以为荣也。既复自思,念往者众君子之进于朝,其始也,必有善人焉推之;今也,亦必有小人焉间之。今之世无复有善人也,则已矣。如其不然也,吾何忧焉?姑养其心,使其道大有成而待之,何伤?退而处十年,虽未敢自谓其道有成矣,然浩浩乎其胸中若与曩者异。而余公适亦有成功于南方,执事与蔡公复相继登于朝,富公复自外入为宰相,其势将复合为一。喜且自贺,以为道既已粗成,而果将有以发之也。既又反而思,其向之所慕望爱悦之而不得见之者,盖有六人焉,今将往见之矣。而六人者,已有范公、尹公二人亡焉,则又为之潸然出涕以悲。呜呼,二人者不可复见矣!而所恃以慰此心者,犹有四人也,则又以自解。思其止于四人也,则又汲汲欲一识其面,以发其心之所欲言。而富公又为天子之宰相,远方寒士,未可遽以言通于其前;余公、蔡公,远者又在万里外,独执事在朝廷间,而其位差不甚贵,可以叫呼扳援而闻之以言。而饥寒衰老之病,又痼而留之,使不克自至于执事之庭。夫以慕望爱悦其人之心,十年而不得见,而其人已死,如范公、尹公二人者;则四人之中,非其势不可遽以言通者,何可以不能自往而遽已也!
执事之文章,天下之人莫不知之;然窃自以为洵之知之特深,愈于天下之人。何者?孟子之文,语约而意尽,不为巉刻斩绝之言,而其锋不可犯。韩子之文,如长江大河,浑浩流转,鱼鼋蛟龙,万怪惶惑,而抑遏蔽掩,不使自露;而人望见其渊然之光,苍然之色,亦自畏避,不敢迫视。执事之文,纡余委备,往复百折,而条达疏畅,无所间断;气尽语极,急言竭论,而容与闲易,无艰难劳苦之态。此三者,皆断然自为一家之文也。惟李翱之文,其味黯然而长,其光油然而幽,俯仰揖让,有执事之态。陆贽之文,遣言措意,切近得当,有执事之实;而执事之才,又自有过人者。盖执事之文,非孟子、韩子之文,而欧阳子之文也。夫乐道人之善而不为谄者,以其人诚足以当之也;彼不知者,则以为誉人以求其悦己也。夫誉人以求其悦己,洵亦不为也;而其所以道执事光明盛大之德,而不自知止者,亦欲执事之知其知我也。
虽然,执事之名,满于天下,虽不见其文,而固已知有欧阳子矣。而洵也不幸,堕在草野泥涂之中。而其知道之心,又近而粗成。而欲徒手奉咫尺之书,自托于执事,将使执事何从而知之、何从而信之哉?洵少年不学,生二十五岁,始知读书,从士君子游。年既已晚,而又不遂刻意厉行,以古人自期,而视与己同列者,皆不胜己,则遂以为可矣。其后困益甚,然后取古人之文而读之,始觉其出言用意,与己大异。时复内顾,自思其才,则又似夫不遂止于是而已者。由是尽烧曩时所为文数百篇,取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、韩子及其他圣人、贤人之文,而兀然端坐,终日以读之者,七八年矣。方其始也,入其中而惶然,博观于其外而骇然以惊。及其久也,读之益精,而其胸中豁然以明,若人之言固当然者。然犹未敢自出其言也。时既久,胸中之言日益多,不能自制,试出而书之。已而再三读之,浑浑乎觉其来之易矣,然犹未敢以为是也。近所为《洪范论》《史论》凡七篇,执事观其如何?嘻!区区而自言,不知者又将以为自誉,以求人之知己也。惟执事思其十年之心如是之不偶然也而察之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