鹁鸪鹁鸪,尔拙无伍。朝飞何从来,暮宿何处所。饮啄不自营,日日呱呱叫春雨。
沙场鬼哭天沈阴,泽国夔魈夜相语。一声两声云冥冥,三声四声水建瓴。
十声百声大雨车轴下,千声万声江翻海涨鳌宫倾。
羲和推车不敢出,鲛人畏湿绡机停。淤泥三尺百贾卧,十家一二炊烟青。
鹁鸪鹁鸪唤雨又不已,教尔闭觜不闭觜。再拜拜天公,笺词小心风。
雨师屏翳,云师丰隆。鹁鸪尔何物,盗天之柄裒顽凶。
天晴呼妇雨逐妇,寄巢生子随西东。愿天敕后羿,挟矢操强弓。
射逐九州外,勿使孳尾添雌雄。天关九重暗氛雾,鹁鸪飞来复飞去。
黔黎■■生鱼头,鹁鸪犹自鸣不休。重为告曰,鹁鸪鹁鸪,尔形甚眇,尔声孔悲。
尔鸣不止,尔心何为。伊昔黄帝作,凤凰巢阿阁。此时无尔鸣,五风十雨天下乐。
又闻有虞氏,韶成凤凰至。此时无尔鸣,风雨弗迷天下治。
尔今虽彊颜,不如阖口归深山。山深树密百鸟閒,落花流水声潺潺。
秋分春分任尔化,何用对雨鸣间关。尔今不肯去,吾亦能尔恕。
长安挟弹多少年,劝尔藏头莫相遇。
斯文天未椓,世复有斯人。缥帙磨铅旧,泥封染墨新。
词华班马富,道术鲁邹醇。满腹经纶愿,逢时气益振。
淼淼萧林,迢迢冻浦,飒沓乱帆成阵。忽飞駃雪,暗洒吴装,极目空明相混。
孤墩残角,小寺疏钟,今夜吟情难稳。望前村、水店溪桥,风里青旗斜趁。
也思量、一笺禅灯,半衾暖玉,长守南山故隐。讵期屡岁,每到年时,谙足旅愁羁恨。
绣陌神傩,红笺致语,一载又还将尽。小楼前、几树横枝,想已渐堆香粉。
春光淡荡景迟迟,特地飞来噪柳枝。应是高门多喜事,殷勤先报主人知。
借地乞麦种,徼倖今年秋。乞种尚云可,无丁复无牛。
田主好事人,百色副所求。盻盻三百斛,宽我饥寒忧。
我梦溱南川,平云绿油油。起来望河汉,旱火连东州。
四月草不青,吾种良谩投。田间一太息,此岁何时周。
向见田父言,此田本良畴。三岁废不治,种则当倍收。
如何落吾手,羊年变鸡猴。身自是旱母,咄咄将谁尤。
人满天地间,天岂独吾雠。正以赋分薄,所向因拙谋。
不稼且不穑,取禾亦何繇。办作高敬通,恶雨将漂流。
吾贫有滥觞,贤达未始羞。单衣适至骭,一剑又蒯缑。
焉知寄食饿,不取丞相侯。作诗以自广,时用商声讴。
旧日延陵客子家,只今门巷满桑麻。姑苏回首神游处,无限春风野荠花。
家世词林旧子期,旌旗镇远路逶迟。金城老将三军略,铜柱功臣绝域碑。
帐下风清环万卷,盾头墨湿落千诗。梅花荔子多高致,寄与中州故旧知。
新晕移盆。浓香坠儿,相逢正在梅边。曾否凌波,何人为拟飞仙。
湘江夜、水如云冷,甚惊鸿、来往翩翩。算殷勤、解诉清愁,只有幽弦。
从教风露欺难到,料宫黄纤小,无奈冰天。一笑搴芳,人间又换华年。
南园花信犹迟滞,占春光、偏在春先。定归期,梨梦初醒,柳色初妍。
内翰执事:洵布衣穷居,尝窃有叹,以为天下之人,不能皆贤,不能皆不肖。故贤人君子之处于世,合必离,离必合。往者天子方有意于治,而范公在相府,富公为枢密副使,执事与余公、蔡公为谏官,尹公驰骋上下,用力于兵革之地。方是之时,天下之人,毛发丝粟之才,纷纷然而起,合而为一。而洵也自度其愚鲁无用之身,不足以自奋于其间,退而养其心,幸其道之将成,而可以复见于当世之贤人君子。不幸道未成,而范公西,富公北,执事与余公、蔡公分散四出,而尹公亦失势,奔走于小官。洵时在京师,亲见其事,忽忽仰天叹息,以为斯人之去,而道虽成,不复足以为荣也。既复自思,念往者众君子之进于朝,其始也,必有善人焉推之;今也,亦必有小人焉间之。今之世无复有善人也,则已矣。如其不然也,吾何忧焉?姑养其心,使其道大有成而待之,何伤?退而处十年,虽未敢自谓其道有成矣,然浩浩乎其胸中若与曩者异。而余公适亦有成功于南方,执事与蔡公复相继登于朝,富公复自外入为宰相,其势将复合为一。喜且自贺,以为道既已粗成,而果将有以发之也。既又反而思,其向之所慕望爱悦之而不得见之者,盖有六人焉,今将往见之矣。而六人者,已有范公、尹公二人亡焉,则又为之潸然出涕以悲。呜呼,二人者不可复见矣!而所恃以慰此心者,犹有四人也,则又以自解。思其止于四人也,则又汲汲欲一识其面,以发其心之所欲言。而富公又为天子之宰相,远方寒士,未可遽以言通于其前;余公、蔡公,远者又在万里外,独执事在朝廷间,而其位差不甚贵,可以叫呼扳援而闻之以言。而饥寒衰老之病,又痼而留之,使不克自至于执事之庭。夫以慕望爱悦其人之心,十年而不得见,而其人已死,如范公、尹公二人者;则四人之中,非其势不可遽以言通者,何可以不能自往而遽已也!
执事之文章,天下之人莫不知之;然窃自以为洵之知之特深,愈于天下之人。何者?孟子之文,语约而意尽,不为巉刻斩绝之言,而其锋不可犯。韩子之文,如长江大河,浑浩流转,鱼鼋蛟龙,万怪惶惑,而抑遏蔽掩,不使自露;而人望见其渊然之光,苍然之色,亦自畏避,不敢迫视。执事之文,纡余委备,往复百折,而条达疏畅,无所间断;气尽语极,急言竭论,而容与闲易,无艰难劳苦之态。此三者,皆断然自为一家之文也。惟李翱之文,其味黯然而长,其光油然而幽,俯仰揖让,有执事之态。陆贽之文,遣言措意,切近得当,有执事之实;而执事之才,又自有过人者。盖执事之文,非孟子、韩子之文,而欧阳子之文也。夫乐道人之善而不为谄者,以其人诚足以当之也;彼不知者,则以为誉人以求其悦己也。夫誉人以求其悦己,洵亦不为也;而其所以道执事光明盛大之德,而不自知止者,亦欲执事之知其知我也。
虽然,执事之名,满于天下,虽不见其文,而固已知有欧阳子矣。而洵也不幸,堕在草野泥涂之中。而其知道之心,又近而粗成。而欲徒手奉咫尺之书,自托于执事,将使执事何从而知之、何从而信之哉?洵少年不学,生二十五岁,始知读书,从士君子游。年既已晚,而又不遂刻意厉行,以古人自期,而视与己同列者,皆不胜己,则遂以为可矣。其后困益甚,然后取古人之文而读之,始觉其出言用意,与己大异。时复内顾,自思其才,则又似夫不遂止于是而已者。由是尽烧曩时所为文数百篇,取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、韩子及其他圣人、贤人之文,而兀然端坐,终日以读之者,七八年矣。方其始也,入其中而惶然,博观于其外而骇然以惊。及其久也,读之益精,而其胸中豁然以明,若人之言固当然者。然犹未敢自出其言也。时既久,胸中之言日益多,不能自制,试出而书之。已而再三读之,浑浑乎觉其来之易矣,然犹未敢以为是也。近所为《洪范论》《史论》凡七篇,执事观其如何?嘻!区区而自言,不知者又将以为自誉,以求人之知己也。惟执事思其十年之心如是之不偶然也而察之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