捶碎檐前钟,十年刚把手,此别更难逢。
嵚崟大伾山,西遮黎阳口。白马遥盘匏子堤,黄河如带东南走。
东南万里入蓬瀛,毂转雷奔大壑惊。长淮一泻不知岁,至今惟见山峥嵘。
山上丹厓合翠谷,别有日月非尘俗。问言谁向此中隐,西台使君茅作屋。
使君早日客长安,襆被香分画省兰。兵符一领辽海震,戎轩再驾朔漠寒。
閒心旧爱春山蕨,忽解绯衫辞帝阙。黎阳一卧几经年,醉弄大伾山上月。
山月沈沈吐玉楼,绿萝飞花碧草秋。有时更涉沧洲趣,钓艇烟蓑对白头。
松间鼓琴俯流水,猿鹤夜声清心耳。少年记作金闺游,一经又见金闺起。
珠袍锦带开旧箧,走马曲江春色里。只今花树满河阳,亦有槐阴如市里。
使君年岁七十强,红颜玉骨何昂藏。郎君自献南山曲,戏取宫袍作舞裳。
齐眉玉案双尊酒,皬然又睹西王母。雕盘绮食罗秋堂,凤箫象管无不有。
仙家缥缈六鳌峰,五城楼台春气浓。大伾如块河如一杯水,使君笑挟两茅龙。
太真酒酣睡未足,深宫已纵衔花鹿。翠华一夜拂峨嵋,风尘澒洞黄金屋。
马嵬香土埋婵娟,冶容悔与春争妍。似闻天王狩太白,雪魄幻作花中仙。
澹妆独立东风里,冷笑漫山旧桃李。芳心恨不聘梅花,雨中有泪如铅水。
蜀山紫锦同本根,得如梨雪聊相温。凝脂酝藉初出浴,玉凫波暖春粼粼。
瑶台月下相逢处,翠袖冰姿生媚妩。更烧银烛醉中看,髣髴《霓裳羽衣》舞。
卿云分瑞两嫣然,镜里妆成谷雨天。晓日倚阑閒妒艳,春风拾翠两骈肩。
水南水北何曾见,桃叶桃根本自仙。梦想沈香亭北槛,略修花谱记芳妍。
楚天征雁参差起,斜行北向凄断。低徊重倚木兰桡,殢晴云池馆。
悄堤上柳舒青盼,夜来不放红妆绾。总是玉关情,怕缺月窥人丝鬓,寒食春远。
长近酒尾吟边,断肠无处,鹊炉心字千篆。风怀不是绛都春,芳事悤悤换。
便千里鹧鸪啼遍,梦魂还滞梨云攓。自料量乌巾角乱,插繁花莫惊泪眼。
绿晕双蛾新画眉,风流堪赋比红儿。绣窗无人解春意,行傍辛夷折柳枝。
或有问于余曰:“诗何谓而作也?”余应之曰:“‘人生而静,天之性也;感于物而动,性之欲也。’夫既有欲矣,则不能无思;既有思矣,则不能无言;既有言矣,则言之所不能尽而发于咨嗟咏叹之余者,必有自然之音响节奏,而不能已焉。此诗之所以作也。”
曰:“然则其所以教者,何也?”曰:“诗者,人心之感物而形于言之馀也。心之所感有邪正,故言之所形有是非。惟圣人在上,则其所感者无不正,而其言皆足以为教。其或感之之杂,而所发不能无可择者,则上之人必思所以自反,而因有以劝惩之,是亦所以为教也。昔周盛时,上自郊庙朝廷,而下达于乡党闾巷,其言粹然无不出于正者。圣人固已协之声律,而用之乡人,用之邦国,以化天下。至于列国之诗,则天子巡狩,亦必陈而观之,以行黜陟之典。降自昭、穆而后,寖以陵夷,至于东迁,而遂废不讲矣。孔子生于其时,既不得位,无以行帝王劝惩黜陟之政,于是特举其籍而讨论之,去其重复,正其纷乱;而其善之不足以为法,恶之不足以为戒者,则亦刊而去之;以从简约,示久远,使夫学者即是而有以考其得失,善者师之,而恶者改焉。是以其政虽不足行于一时,而其教实被于万世,是则计之所以为者然也。”
曰:“然则国风、雅、颂之体,其不同若是,何也?”曰:“吾闻之,凡诗之所闻风者,多出于里巷歌谣之作。所谓男女相与咏歌,各言其情者也。虽《周南》《召南》亲被文王之化以成德,而人皆有以得其性情之正,故其发于言者,乐而不过于淫,哀而不及于伤,是以二篇独为风诗之正经。自《邶》而下,则其国之治乱不同,人之贤否亦异,其所感而发者,有邪正是非之不齐,而所谓先王之风者,于此焉变矣。若夫雅颂之篇,则皆成周之世,朝廷郊庙乐歌之词:其语和而庄,其义宽而密;其作者往往圣人之徒,固所以为万世法程而不可易者也。至于雅之变者,亦皆一时贤人君子,闵时病俗之所为,而圣人取之。其忠厚恻怛之心,陈善闭邪之意,犹非后世能言之士所能及之。此《诗》之为经,所以人事浃于下,天道备于上,而无一理之不具也。”
曰:“然则其学之也,当奈何?”曰:“本之二《南》以求其端,参之列国以尽其变,正之于雅以大其规,和之于颂以要其止,此学诗之大旨也。于是乎章句以纲之,训诂以纪之,讽咏以昌之,涵濡以体之。察之情性隐约之间,审之言行枢机之始,则修身及家、平均天下之道,其亦不待他求而得之于此矣。”
问者唯唯而退。余时方集《诗传》,固悉次是语以冠其篇云。
淳熙四年丁酉冬十月戊子新安朱熹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