庚子岁维夏,亢阳一何骄。侵寻徂暑迫,恻怛圣虑焦。
祈祷喧三农,雩祀奔百僚。商飙忽以厉,老魃意愈嚣。
万井沸汤釜,四野烜赤熛。俄闻罪己诏,还下中兴朝。
宝香款太一,嘉荐羞庙祧。移跸给孤园,熏心梵音潮。
芝盖屏不御,鸾扇亦罢摇。还宫惨玉色,转烛翻天瓢。
小臣忝侍祠,囊封叩层霄。帝念亦劳止,暵灾殊未消。
良月始沾洽,封畿转萧条。白瑞弥渴望,冱阴那易料。
测景展绣纹,飞霜困青要。麦芒郁不吐,蔬甲半已凋。
足蹶丛祠趋,洁蠲沉水烧。忱念交肸蚃,同云散琼瑶。
夜窗讶明皎,晓槛俄纷飘。天意竟作悭,瞬息倏已消。
冬瘟幸稍压,蝗蛰故自饶。东皇趣命驾,北斗将旋杓。
更须絮乱拨,间作珠碎跳。傥幸尺许积,庶几食可邀。
民脉馀几何,邦储况复枵。但知骨髓沥,遑恤膏火焦。
老我杂班缀,素丝飒飘萧。强令典纶綍,拙不工琢雕。
炯兹方寸丹,敢以后福徼。世味本枯淡,癙思剧蒸敲。
洒血书绿章,飞神羾清飂。玉食自不甘,黄竹宁复谣。
扶持倚梁栋,咨询及刍荛。正途会四辟,贤旌欲旁招。
上帝如悔祸,盗贼非难枭。敛尽战锋惨,重使农亩劭。
玉烛调气机,黼扆宽旰宵。量才愧拥肿,赋分甘渔樵。
经纶有管乐,议论付董鼌。故山归去来,岁晚乐逍遥。
曝背茅檐日,击壤歌帝尧。
天际三峰翠色浮,更于何处觅瀛洲。也知方外神仙好,不识人间儿女愁。
白犬吠人惊夜鬼,珠帘捲雨入明楼。挂冠何日寻高隐,竹杖芒鞋绝顶游。
西郭潮生晓放舟,江风萧飒满帘秋。岸傍短竹萧如染,云外奇峰翠欲流。
赏兴正逢新月上,吟踪应为野花留。乾坤已付游人乐,莫把閒盟负白鸥。
试看三秋色,墙头隐碧山。几层疏密处,数点有无间。
户外罗青髻,窗前列翠环。苍茫多远势,明净露妆颜。
不俟开门见,偏宜绕壁环。岩腰云自出,谷口鸟初还。
泊尔天机造,悠然物态闲。圣朝烟景丽,杖策快登攀。
僧舍茶烟满竹扉,绳床暂憩亦忘机。萸香菊淡人无语,听到哀蝉落叶希。
熙宁十年秋,彭城大水。云龙山人张君之草堂,水及其半扉。明年春,水落,迁于故居之东,东山之麓。升高而望,得异境焉,作亭于其上。彭城之山,冈岭四合,隐然如大环,独缺其西一面,而山人之亭,适当其缺。春夏之交,草木际天;秋冬雪月,千里一色;风雨晦明之间,俯仰百变。
山人有二鹤,甚驯而善飞,旦则望西山之缺而放焉,纵其所如,或立于陂(bēi)田,或翔于云表;暮则傃东山而归。故名之曰“放鹤亭”。
郡守苏轼,时从宾佐僚吏往见山人,饮酒于斯亭而乐之。挹山人而告之曰:“子知隐居之乐乎?虽南面之君,未可与易也。《易》曰:‘鸣鹤在阴,其子和之。’ 《诗》曰:‘鹤鸣于九皋,声闻于天。’盖其为物,清远闲放,超然于尘埃之外,故《易》《诗》人以比贤人君子。隐德之士,狎而玩之,宜若有益而无损者;然卫懿公好鹤则亡其国。周公作《酒诰》,卫武公作《抑戒》,以为荒惑败乱,无若酒者;而刘伶、阮籍之徒,以此全其真而名后世。嗟夫!南面之君,虽清远闲放如鹤者,犹不得好,好之则亡其国;而山林遁世之士,虽荒惑败乱如酒者,犹不能为害,而况于鹤乎?由此观之,其为乐未可以同日而语也。”山人忻然而笑曰:“有是哉!”乃作放鹤、招鹤之歌曰:
鹤飞去兮西山之缺,高翔而下览兮择所适。翻然敛翼,宛将集兮,忽何所见,矫然而复击。独终日于涧谷之间兮,啄苍苔而履白石。
鹤归来兮,东山之阴。其下有人兮,黄冠草屦,葛衣而鼓琴。躬耕而食兮,其馀以汝饱。归来归来兮,西山不可以久留。
元丰元年十一月初八日记 《放鹤亭记》。
伏审抗章得谢,释位言还。天眷虽隆,莫夺已行之志;士流太息,共高难继之风。凡在庇庥,共增庆慰。伏以怀安天下之公患,去就君子之所难。世靡不知,人更相笑。而道不胜欲,私于为身。君臣之恩,系縻之于前;妻子之计,推荷之于后。至于山林之士,犹有降志于垂老;而况庙堂之旧,欲使辞禄于当年。有其言而无其心,有其心而无其决。愚智共蔽,古今一涂。是以用舍行藏,仲尼独许于颜子;存亡进退,《周易》不及于贤人。自非智足以周知,仁足以自爱,道足以忘物之得丧,志足以一气之盛衰。则孰能见几祸福之先,脱屣尘垢之外。常恐兹世,不见其人。伏惟致政观文少师,全德难名,巨材不器。事业三朝之望,文章百世之师。功存社稷,而人不知。躬履艰难,而节乃见。纵使耄期笃老,犹当就见质疑。而乃力辞于未及之年,退托以不能而止。大勇若怯,大智若愚。至贵无轩冕而荣,至仁不导引而寿。较其所得,孰与昔多。轼受知最深,闻道有自。虽外为天下惜老成之去,而私喜明哲得保身之全。伏暑向阑,台候何似。伏冀为时自重,少慰舆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