弇州山人谱名画,唐之摩诘宋龙眠。今观此卷叹奇绝,顾陆张吴难并肩。
当其下笔风雨作,鹅溪十丈何旁薄。陂陀竹屿优昙花,苍梧洞庭生缭郭。
山口一佛将欲行,蛮君鬼伯群纵横。幢璎冠玦诧变相,罗什卢女苍虬精。
其后诸佛坐且立,一捋长眉一盘膝。亚松巨楂怪石伏,悟者扪腹趺者寂。
天魔赤脚鼋鼍游,阳侯逆走溟渤黑。最后云气随飞龙,騞然直上蓬莱宫。
万顷波涛沸欲动,前山雷雨纷来从。
霜葩翳老青,粲粲石壁下。琼树一时新,肌冰敌姑射。
光风泛月彩,芳气袭兰麝。幽人三嗅泣,采玩不盈把。
芙蓉强争妍,刻画粉黛假。对之若为容,惭红面如赪。
琴江黄氏好兄弟,五十年前屡过之。今来都门遇令子,卓志能承书与诗。
二老风流已长往,独侍慈颜在堂上。鹤发萧萧寿且康,甘旨晨昏足丰养。
堂下忘忧多树谖,晴日暄风花正繁。斑衣婉愉献春酒,慈竹娟娟森子孙。
除官分教延平去,便道升堂荣拜母。人生得禄贵及亲,板舆还奉官中住。
将行索我谖堂诗,为子喜色生两眉。子家二老吾所重,诗罢能忘故旧思。
乱樯丛立回塘静,轻悬碎珠千颗。笛步潮生,瓜洲月上,浪阔天高星大。
船头露坐。讶列炬燃犀,焰腾江左。睡醒骊龙,水中还认夜光堕。
笙歌旧时院落,闪金支宝盖,花影云破。泪渍银盘,心焦画烛,换了篷窗灯火。
莲垂万朵。散点点寒芒,照人愁卧。剪蜡西窗,夜深应梦我。
梦觉江声绕。清霜皎然侵晓。珊珊玉骨倚西风,幽姿雅韵,更比梨花悄。
贞心不向东君道。风醉除烦恼。故人此日芳樽远,对此酡颜,相与共倾倒。
长风沙,酒旗斜。风沙有情留郎住,劝郎莫向前江去。
前江去,转风波。牛渚圻边须过得,皇前荡里奈郎何。
郎船但系门前柳,唱曲好歌劝郎酒。与郎不是平生亲,怜郎却愿郎长久。
郎今必去当何为,教郎解有思人时。
昨日穿云林,今朝过雪山。咫尺风土异,苍茫宇宙宽。
火龙不到处,夏日亦生寒。冻泉依石泻,清冰作镜看。
松杉畏生岭,避风藏山湾。遂令重叠嶂,头秃空巑岏。
饥马恨草短,仆夫苦衣单。悲歌猛虎行,惆怅行路难。
庚申一之日,卧疴城南舍。霜雪正萧辰,凄迷夜复夜。
稚子愁不言,老妻但唶唶。人生各有涯,时至难更惜。
矧予拓落人,学道鲜蕴藉。生不应少微,死岂缘木稼。
既异处士怀,亦匪达官怕。嗒然天地中,随分沐大化。
一息此尚存,渊冰敢宽假。青灯自多情,照我书在架。
君钱塘袁氏,讳枚,字子才。其仕在官,有名绩矣。解官后,作园江宁西城居之,曰“随园”。世称随园先生,乃尤著云。祖讳锜,考讳滨,叔父鸿,皆以贫游幕四方。君之少也,为学自成。年二十一,自钱塘至广西,省叔父于巡抚幕中。巡抚金公鉷一见异之,试以《铜鼓赋》,立就,甚瑰丽。会开博学鸿词科,即举君。时举二百馀人,惟君最少。及试,报罢。中乾隆戊午科顺天乡试,次年成进士,改庶吉士。散馆,又改发江南为知县;最后调江宁知县。江宁故巨邑,难治。时尹文端公为总督,最知君才;君亦遇事尽其能,无所回避,事无不举矣。既而去职家居,再起,发陕西;甫及陕,遭父丧归,终居江宁。
君本以文章入翰林有声,而忽摈外;及为知县,著才矣,而仕卒不进。自陕归,年甫四十,遂绝意仕宦,尽其才以为文辞歌诗。足迹造东南,山水佳处皆遍。其瑰奇幽邈,一发于文章,以自喜其意。四方士至江南,必造随园投诗文,几无虚日。君园馆花竹水石,幽深静丽,至棂槛器具,皆精好,所以待宾客者甚盛。与人留连不倦,见人善,称之不容口。后进少年诗文一言之美,君必能举其词,为人诵焉。
君古文、四六体,皆能自发其思,通乎古法。于为诗,尤纵才力所至,世人心所欲出不能达者,悉为达之;士多仿其体。故《随园诗文集》,上自朝廷公卿,下至市井负贩,皆知贵重之。海外琉球有来求其书者。君仕虽不显,而世谓百馀年来,极山林之乐,获文章之名,盖未有及君也。
君始出,试为溧水令。其考自远来县治。疑子年少,无吏能,试匿名访诸野。皆曰:“吾邑有少年袁知县,乃大好官也。”考乃喜,入官舍。在江宁尝朝治事,夜召士饮酒赋诗,而尤多名迹。江宁市中以所判事作歌曲,刻行四方,君以为不足道,后绝不欲人述其吏治云。
君卒于嘉庆二年十一月十七日,年八十二。夫人王氏无子,抚从父弟树子通为子。既而侧室钟氏又生子迟。孙二:曰初,曰禧。始,君葬父母于所居小仓山北,遗命以己祔。嘉庆三年十二月乙卯,祔葬小仓山墓左。桐城姚鼐以君与先世有交,而鼐居江宁,从君游最久。君殁,遂为之铭曰:粤有耆庞,才博以丰。出不可穷,匪雕而工。文士是宗,名越海邦。蔼如其冲,其产越中。载官倚江,以老以终。两世阡同,铭是幽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