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室芝兰始见熏,也知孤陋合离群。烟霄本自冥黄鹄,城市安能驻白云。
震泽晚山青历历,漕湖秋水碧沄沄。相思只借中天月,会把清辉两地分。
且莫说、天门井陉,汉榆苍古。弓鞍晓度。烟林外、断鸡催雨。
黄金满驮,搜马穷边无人阻。挂吟橐红杨,雁驿栖髯簿。
吏军孱,势难虎。
刁斗渐阑,戍帐灯昏,衔沙凉月吐。旧气紫已灭,但秋赭,浮烟楚。
剩四扇、斜门柱。借河阴,莲华山色拄。甚镜道尘恬,抱钥严稽拒。
过鸿愁铩羽。
早削云鬟。了悟三缘。比丘尼、也证诸天。偶谈妙谛,真破枯禅。
看日方中,花乱坠,石频颠。
自笑无端。蝶梦流连。送颜红、睡枕餐盘。拟除金钏,学坐蒲团。
奈痛荆凋,念椿老,恋萱妍。
天下学问,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。盖村夫俗子,其学问皆预先备办。如瀛洲十八学士,云台二十八将之类,稍差其姓名,辄掩口笑之。彼盖不知十八学士、二十八将,虽失记其姓名,实无害于学问文理,而反谓错落一人,则可耻孰甚。故道听途说,只办口头数十个名氏,便为博学才子矣。
余因想吾八越,惟馀姚风俗,后生小子,无不读书,及至二十无成,然后习为手艺。故凡百工贱业,其《性理》《纲鉴》,皆全部烂熟,偶问及一事,则人名、官爵、年号、地方枚举之,未尝少错。学问之富,真是两脚书厨,而其无益于文理考校,与彼目不识丁之人无以异也。或曰:“信如此言,则古人姓名总不必记忆矣。”余曰:“不然,姓名有不关于文理,不记不妨,如八元、八恺,厨、俊、顾、及之类是也。有关于文理者,不可不记,如四岳、三老、臧榖、徐夫人之类是也。”
昔有一僧人,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。士子高谈阔论,僧畏慑,拳足而寝。僧人听其语有破绽,乃曰:“请问相公,澹台灭明是一个人,两个人?”士子曰:“是两个人。”僧曰:“这等尧舜是一个人,两个人?”士子曰:“自然是一个人!”僧乃笑曰:“这等说起来,且待小僧伸伸脚。”余所记载,皆眼前极肤浅之事,吾辈聊且记取,但勿使僧人伸脚则亦已矣。故即命其名曰《夜航船》。
古剑陶庵老人张岱书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