镇日逍遥。过去韶华不可招。幸有还丹大药,绝胜盐梅金鼎和调。
百年过半总劳劳。奔名逐利何时了。慨彼时豪。东门黄犬,徒增烦恼。
潦倒乾坤此布袍,白头那减旧风骚。孤灯寂寞那听雨,千古英雄笑委蒿。
病后壮心秋草折,夜深归梦海天高。相看独幸青樽在,无限幽情共一陶。
少雨多风别有天,人稠地瘠海为田。
浮松沙碛无禾稼,零落根株是爨烟。
土产固难资罄室,石尤况复阻商船。
空中讶撒盐如絮,岛畔浑忘钓有筌。
转徙伤心增困蹙,生涯偻指半颠连。
非关珠桂居奇积,却有蘼芜献早鲜。
无米作炊誇巧妇,如伤在念使君贤。
救荒有道筹三便,利济为怀计万全。
手示谆谆通贷急,羽书亟亟告灾偏。
指囷公自输兵谷,集腋人皆解俸钱。
审户首严贫极次,赒饥躬必善周旋。
穷檐已惬更生愿,黉序咸欣得路先。
桃李满门培旧种,輶轩散帙订新编。
福星处处瞻依切,生佛家家顶礼虔。
骥足匪遥趋魏阙,鸿勋不泯树瀛堧。
竹林我亦依棠荫,巴里音偕茇舍传。
天下学问,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。盖村夫俗子,其学问皆预先备办。如瀛洲十八学士,云台二十八将之类,稍差其姓名,辄掩口笑之。彼盖不知十八学士、二十八将,虽失记其姓名,实无害于学问文理,而反谓错落一人,则可耻孰甚。故道听途说,只办口头数十个名氏,便为博学才子矣。
余因想吾八越,惟馀姚风俗,后生小子,无不读书,及至二十无成,然后习为手艺。故凡百工贱业,其《性理》《纲鉴》,皆全部烂熟,偶问及一事,则人名、官爵、年号、地方枚举之,未尝少错。学问之富,真是两脚书厨,而其无益于文理考校,与彼目不识丁之人无以异也。或曰:“信如此言,则古人姓名总不必记忆矣。”余曰:“不然,姓名有不关于文理,不记不妨,如八元、八恺,厨、俊、顾、及之类是也。有关于文理者,不可不记,如四岳、三老、臧榖、徐夫人之类是也。”
昔有一僧人,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。士子高谈阔论,僧畏慑,拳足而寝。僧人听其语有破绽,乃曰:“请问相公,澹台灭明是一个人,两个人?”士子曰:“是两个人。”僧曰:“这等尧舜是一个人,两个人?”士子曰:“自然是一个人!”僧乃笑曰:“这等说起来,且待小僧伸伸脚。”余所记载,皆眼前极肤浅之事,吾辈聊且记取,但勿使僧人伸脚则亦已矣。故即命其名曰《夜航船》。
古剑陶庵老人张岱书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