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年不相见,一见情愈亲。执手语半塞,但觉频沾巾。
别来事多矣,未易咫尺论。感君冒雨归,知君意弥敦。
邀我过其庐,灯火如春深。金碧炫境界,恍然惊一新。
为我时置浴,仍为加柈飧。止我腹中饥,振我衣上尘。
何劳强剪纸,已复收断魂。漆炉接膝坐,软语尤殷勤。
闵我忧患馀,漂泊才此身。劝我葬且居,生死相与邻。
清晨陟高座,四众如云屯。展转叙契阔,博辨河海翻。
句句不妄发,信矣灵岩孙。岁暮能几何,缱绻谁我温。
非君美无度,泾渭那更分。相期在来日,击节徒谆谆。
尘境得闲适,尘事从如麻。且发蟹眼汤,一试鹰爪芽。
萧萧衲帔冷,泠泠心境嘉。坐久若为侣,清月上梅花。
长安百万人,中有贱男子。日挟卖赋钱,来游酒家市。
昨日送君回,今日游君来。送君游君于此桥,长安酒人何寂寥。
酒人无多聚还喜,破帽尘颜挈吾弟。摄衣上坐只三人,爽语寥寥落檐际。
君言内热需冷淘,我惯手冷应持螯。闲无一事且沉醉,不然辜负青天高。
青天高高复飞雨,二十四棂风欲举。飞蓬卷叶十里间,直视城南落惊羽。
浓云欲暗南郭门,斜日忽破千林昏。阴晴万态斗秋景,醒醉一梦恬吟魂。
持千螯,挥百尊,不觉楼上空无人。君归虽遥莫先走,万事要须落人后。
君不见,门前豪骑控双龙,笑我西行马如狗。
亦有高秀姿,亭亭满月相。得霜乃清严,禁雨不悽怆。
空室了无悦,得意千载上。龙章虽隽烈,天黥偶遗忘。
出为一大事,甘此诗酒放。
莫言为庶尚清门,洒削椎埋世所尊。五亩蓬蒿初谢客,一经耒耜欲传孙。
儒巾侠剑成长物,马磨牛宫在小村。淡泊齑盐吾敢恨?十年前已算牢盆。
发冢复发冢,无数白骨委荒茸;高堂大厦密于鳞,更夺鬼区架柱栱。
轮奂构成歌舞喧,夜深却闻鬼声詾;此屋主人皆壮士,闻之恬然稀怖恐。
壮士一去不复还,血溅原草无邱垄;生存华屋几何时,俄见因果同一种。
新鬼归觅来故居,旧鬼揶揄笑且踊。
长安炎蒸无地著,望望翠乾云扫岳。南来天上火龙飞,谁敢冲烟犯头角。
宫院沈沈白昼长,槐阴满地蔷薇香。水晶帘动侍儿入,玉壶金碗供寒浆。
碧池荷叶圆如镜,为折荷花断荷柄。捲来荐酒藉清香,满泛流霞飞逸兴。
鬅鬙露坐日养慵,三庚惮暑难为容。乘酣直欲袖明月,飞上终南第一峰。
三殿传宣敕使来,皇华后彩焕中台。方蓬瑞气翔双凤,渤澥涛声殷万雷。
云梦心胸吞芥蒂,丘山名节冠崔巍。秋期归对金莲直,人在中天白玉台。
闻君构书屋,乃在栗里阳。榛莽既芟辟,岩窦自辉光。
编荆足倚籍,白云窥我墙。鸟雀不离侧,藤萝夹舍旁。
主人理绿绮,清响协宫商。一弹伤旧染,再弹乐时康。
孰意魍魉区,今为文物场。修竹不受暑,野花时扑伤。
子云本玄客,兀然开草堂。
嘉祐二年,龙图阁直学士,尚书吏部郎中梅公,出守於杭。於其行也,天子宠之以诗。於是始作有美之堂。盖取赐诗之首章而名之,以为杭人之荣。然公之甚爱斯堂也,虽去而不忘。今年自金陵遣人走京师,命予志之。其请至六七而不倦,予乃为之言曰:
夫举天下之至美与其乐,有不得兼焉者多矣。故穷山水登临之美者,必之乎宽闲之野、寂寞之乡,而後得焉。览人物之盛丽,跨都邑之雄富者,必据乎四达之冲、舟车之会,而後足焉。盖彼放心於物外,而此娱意於繁华,二者各有适焉。然其为乐,不得而兼也。
今夫所谓罗浮、天台、衡岳、洞庭之广,三峡之险,号为东南奇伟秀绝者,乃皆在乎下州小邑,僻陋之邦。此幽潜之士,穷愁放逐之臣之所乐也。若四方之所聚,百货之所交,物盛人众,为一都会,而又能兼有山水之美,以资富贵之娱者,惟金陵、钱塘。然二邦皆僭窃於乱世。及圣宋受命,海内为一。金陵以後服见诛,今其江山虽在,而颓垣废址,荒烟野草,过而览者,莫不为之踌躇而凄怆。独钱塘,自五代始时,知尊中国,效臣顺及其亡也。顿首请命,不烦干戈。今其民幸富完安乐。又其俗习工巧。邑屋华丽,盖十馀万家。环以湖山,左右映带。而闽商海贾,风帆浪舶,出入於江涛浩渺、烟云杳霭之间,可谓盛矣。
而临是邦者,必皆朝廷公卿大臣。若天子之侍从,四方游士为之宾客。故喜占形胜,治亭榭。相与极游览之娱。然其於所取,有得於此者,必有遗於彼。独所谓有美堂者,山水登临之美,人物邑居之繁,一寓目而尽得之。盖钱塘兼有天下之美,而斯堂者,又尽得钱塘之美焉。宜乎公之甚爱而难忘也。 梅公清慎,好学君子也。视其所好,可以知其人焉。
四年八月丁亥,庐陵欧阳修记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