忠定李公有遗印,饮生示我属我歌。南渡业已弃淮汴,拈韵谁克希阴何。
印方四面一寸许,字体柳脚兼虞戈。靖康元年纪敕赐,玉石光泽畴琢磨。
亲征行营名号壮,红泥摹勒宜轻罗。公之声望俪赵鼎,立朝丰采咸峨峨。
奈何大廷失其政,权奸盗窃持太阿。此印直可拟铁券,宝器定有神鬼呵。
花石朘民民力竭,抚字安得循南讹。公登进士隶邵武,释褐曾瞻孔壁蝌。
麟凤在郊应时瑞,钧天广乐鼓灵鼍。提举安置屡颠蹶,龟山怅望手无柯。
作相仅能七十日,斜阳返照如织梭。骇绝魏公出蜚语,此老行事岂委佗。
况复金牌召良将,之水而外仅曹娥。回首中原半沦丧,伤哉汉广江之沱。
却溯我公策仕初,早在政和与宣和。陈东挝鼓诉公屈,罹辟谁实司其科。
欧阳澈戮倍惨酷,善类澌灭何其多。和议已成甘忍辱,会见荆棘埋铜驼。
此印无乃竟虚设,三湘八闽劳经过。人生精骨自有限,奚堪既切仍复磋。
尤恨伯彦与潜善,更工谗谮兴风波。公窜南荒不许赦,刑章国典真偏颇。
宵小鬼蜮缘底事,全躯保室匪有佗。建炎当宁腼人面,用人行政诚媕娿。
遐想我公当此境,抑塞无语空摩挲。君从何处得此印,助我酒兴长吟哦。
好将拓本慎藏弆,譬如名帖珍群鹅。稽之史传数百载,流光瞥去洵刹那。
彼苍梦梦信难测,独使贤杰遭坎轲。公之精爽寄斯印,应悬霄汉凌山河。
题诗愿和石鼓韵,敢云学步翻蹉跎。
交道今莫言,难以古义责。锱铢较利害,便有太行隔。
余生性阔疏,逢人出胸膈。一旦有骇机,四向尽戈戟。
平生交游面,化为虎狼额。谤气惨不开,中者若病疫。
遂令老成人,坐是亦见斥。既出芸香署,又下金华席。
摧辱实难任,官名亦非惜。罪始职于予,时情未当隙。
今来濠水涯,日夜自羞惕。高风激颓波,相遇过畴昔。
白璧露肺肝,晴云见颜色。乃知天壤间,自有道义伯。
明日又告行,吁嗟四海窄。
大海潮来独倚栏,七千里外冷朝官。重提孔子尊王义,如日中天万象看。
马伶者,金陵梨园部也。金陵为明之留都,社稷百官皆在,而又当太平盛时,人易为乐。其士女之问桃叶渡、游雨花台者,趾相错也。梨园以技鸣者,无虑数十辈,而其最著者二:曰兴化部,曰华林部。
一日,新安贾合两部为大会,遍征金陵之贵客文人,与夫妖姬静女,莫不毕集。列兴化于东肆,华林于西肆,两肆皆奏《鸣凤》,所谓椒山先生者。迨半奏,引商刻羽,抗坠疾徐,并称善也。当两相国论河套,而西肆之为严嵩相国者曰李伶,东肆则马伶。坐客乃西顾而叹,或大呼命酒,或移座更近之,首不复东。未几更进,则东肆不复能终曲。询其故,盖马伶耻出李伶下,已易衣遁矣。马伶者,金陵之善歌者也。既去,而兴化部又不肯辄以易之,乃竟辍其技不奏,而华林部独著。
去后且三年而马伶归,遍告其故侣,请于新安贾曰:“今日幸为开宴,招前日宾客,愿与华林部更奏《鸣凤》,奉一日欢。”既奏,已而论河套,马伶复为严嵩相国以出,李伶忽失声,匍匐前称弟子。兴化部是日遂凌出华林部远甚。其夜,华林部过马伶:“子,天下之善技也,然无以易李伶。李伶之为严相国至矣,子又安从授之而掩其上哉?”马伶曰:“固然,天下无以易李伶;李伶即又不肯授我。我闻今相国昆山顾秉谦者,严相国俦也。我走京师,求为其门卒三年,日侍昆山相国于朝房,察其举止,聆其语言,久乃得之。此吾之所为师也。”华林部相与罗拜而去。
马伶,名锦,字云将,其先西域人,当时犹称马回回云。
侯方域曰:异哉,马伶之自得师也。夫其以李伶为绝技,无所干求,乃走事昆山,见昆山犹之见分宜也;以分宜教分宜,安得不工哉?(呜乎!耻其技之不若,而去数千里为卒三年,倘三年犹不得,即犹不归耳。其志如此,技之工又须问耶?
南城十里短长亭,三月烦君复送行。道上垂杨犹可折,秋风萧索不须惊。
君母去年七十六,齿牙未动鬓犹绿。我母今年七十九,齿牙已落面浮垢。
昨传岭表饶风霜,北堂萱草先萎黄。君得家书哭欲死,天地辽邈魂飞扬。
我昨有书来故里,书中亲致慈母语。谓我年来稍健康,弃官就养儿姑止。
闻君往日曾求归,当道满眼知心稀。病书累上格不举,六年啼遍斑斓衣。
我今为母坚陈请,疏入台司瓶坠井。此生心事何由伸,中夜呜咽如吞鲠。
君今为母东还乡,素冠素鞸复素裳。慈母音容不复见,徒劳百拜啼空堂。
我因送君转悲切,愁肠百解还百结。母心不识儿心悲,犹把甘言相解说。
孝心自古无贫难,茅檐菽水皆成欢。行当闭门卧不起,毋令后悔生愁叹。
几百千年一敬通,飘飘归袂振孤风。平生自处神明在,衰俗无从议论公。
韶箾向来仪彩处,弋矰何苦慕冥鸿。他年杖屦相寻处,三十六峰云雾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