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歌行

徐州文壤基崇坛。老蔡径尺刳心肝。
铜槃照夜血光碧,上有惨澹双镆干。
请君载书许君死,彻器未竟盟已寒。
了知今人不如古,古人亦有难知处。
张生刎颈殓陈馀。郦儿给印屠诸吕。
劝君结交勿结心,报君多是逡巡人。
救饥重脱嗾獒厄,出淖曾叨食妈恩。
轻言诧心腹,心腹为祸媒。
畏途搀空薄侧掌,要离孤冢空崔嵬。
我愿中堂置瓮常盛酒,后列丝竹前宾友。
细腰灯前拓秋窗,有来白事酹其口。
交亦不必结,名亦不必闻。
燕南氍毹藉地醉,千载一笑平原君。
字器之,号臞翁,一号臞庵,自称“东塘人”。淳熙七年(1180年)乡荐第一,客居昆山。在太学,曾写诗送朱熹,又作诗悼赵汝愚,忤韩侂胄。庆元五年(1199年)进士。历任海门县主簿,漳州府学教授、广东转运司主管文字。因临安书商陈起刊刻《江湖集》受株连贬官。官至温陵通判。宝庆三年(1227年)卒。著有《臞翁诗集》2卷,收入《南宋群贤小集》。《江湖集》、《江湖后集》可见其佚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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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夜中峰有磬声,偶寻樵者问山名。上方月晓闻僧语,
下界林疏见客行。野鹤巢边松最老,毒龙潜处水偏清。
愿得远山知姓字,焚香洗钵过馀生。

宦途陆陆未回车,秋桂春萝总负渠。目送飞鸿千里去,故山应草绝交书。

人生不似月初圆。叹分飞、容易经年。凄惨断云片雨、□□□。□□□、□□□。
金钵小,玉槽慳。想至今、谁为相怜。多少旧欢往事、一潸然。空牵惹、病缠绵。
层头除却数条椽,政好临风对月眠。
行客只从门外过,岂知屋里有青天。
临川内史怜诸谢,尔在生缘比惠宗。远别应将秦本去,
幽寻定有楚僧逢。停船夜坐亲孤月,把锡秋行入乱峰。
便道须过大师寺,白莲池上访高踪。

乌蛮遗种称罗鬼,剽悍断头能掉尾。传从济火年代深,世土居然属宣慰。

我从里俗询大概。复取兴衰质诸史。中古荒茫不足论,渊源请自先朝始。

洪武初年祸乱平,远略伧荒来越巂。是时奢香一巾帼,跃马金陵谒天子。

承恩归去立奇功,一诺西南九驿通。却笑五丁开不到,乱山高下隔蚕丛。

二百余年太平业,世世分藩比臣妾。后来生聚启规模,四十八支互蟠结。

别开荆莽起台殿,硐户碉房高栉栉。已分王土作王臣,旋练夷兵护夷穴。

剁牛磔犬片言重,聚蚁屯蜂一呼集。布囊笼发毡覆肩,负弩操刀轻出没。

泰和功烈汾阳亚,神庙中年平播贼。当时亦用水西兵,驱使前行借余力。

酿成殃祸启祯朝,杀吏围城气渐骄。深宫南顾鞭难及,诸将西征功屡邀。

土司如狼吏如鼠,八捷余威弃归路。内庄一夜陨河魁,明日三军齐缟素。

眼中大创真无几,可惜偷安旋就抚。阁鸦关外晓传烽,霭翠营南夜鸣鼓。

迩来桑海变须臾,此辈根株未尽除。夷性陆梁还似故,朝家谋略故非疏。

经营特借强藩力,辛苦开疆一载余。至今父老犹能说,墨守输攻真劲敌。

老窠地险石作城,要陕不容双骑入。铜牙毒矢毙濡缕,竹柄长矛利钩棘。

马蹄过岭捷于猱,革甲环身轻似叶。连宵斫阵万炬明,散入深林晓无迹。

蛇神虫鬼助饕虐,飞食人头吐人血。砦前路断临奔壑,失势一摧千万尺。

四山伐木斫作厢,裹用牛皮冒生铁。石椒悬縆下槌门,雷斧轰天巨灵劈。

攀藤健儿气力尽,拍手蛮娘笑投石。重围坐困又经时,转粟方愁乏良策。

岂知存灭总关天,渠首终成戏下悬。万岭提封开四郡,一朝腥秽涤千年。

自此岩疆少蜂虿,余威远慑诸苗砦。空留徼外廓清功,自蹈人间僣亡罪。

此日重劳问罪师,乌飞三匝失栖枝。忽传耐德生还日,赵氏中山尚有儿。

乌蒙犄角称甥舅,曾是安坤旧婚媾。也挈遗孤代乞哀,复归故土希恩宥。

颇闻军令竞邀驩,满许闲田复见还。土贡纷纷呈铁踣,庚苴往往赐银盘。

寄语封疆诸大吏,从前开辟谈何易。莫贪扯手纳金钱,此事孤雏有深意。

输粮禽贼尔何功,王会图成戎索同。不见天心今厌乱,战场新鬼尽英雄。

好在青溪曲,岩花石乳新。空闻流水引,不见渌萝人。

明月层层岫,乌纱而面尘。十年求道侣,能不忆仙邻。

绰楔今王制,衣冠古谢家。坊题状元字,庭老合欢花。

日纪三蓂隔,星移两岁差。孟尝珠作履,潘岳版为车。

得酒丹逾渥,开奁雪未华。桑榆收岂晚,龟鹤算初遐。

绿橘怀香远,黄鱼入馔嘉。县分仙掌露,书趁月宫槎。

秀色桥还梓,繁阴瓞更瓜。见孙怜我抱,有子听人誇。

道阻遥思越,辞荒强和巴。晨瞻海东郭,佳气蔚成葭。

袂掩芳尘欲避春,羞将月夕换风晨。向来花品看应熟,不待开时已可人。

沧波放愁地,游棹轻回。风叶乱点行杯。惊秋客枕酒醒后,登临尘眼重开。

蛮烟荡无霁,飐天香花木,海气楼台。冰夷漫舞,唤痴龙、直视蓬莱。

多少红桑如拱,篝笔问何年,真割珠厓。不信秋江睡稳,掣鲸身手,终古徘徊。

大旗落日,照千山、劫墨成灰。又西风鹤唳,惊笳夜引,百折涛来。

春回忽忽到新年,江北梅花也烂然。野店一枝看欲绝,家山千树见何缘。

窥窗曾与人留别,照水还将雪斗妍。抛却风流逐尘去,空教心折马蹄前。

年时寒食。直到清明日。草草杯盘聊自适。不管家徒四壁。今年寒食无家。东风恨满天涯。早是海棠睡去,莫教醉了梨花。

积恶在人,犹酖处腹。酖成形亡,恶积身覆。殷辛再离,温舒五族。

责必及嗣,财岂润屋。斯川既往,逝命不复。镜兹馀殃,幸修多福。

古梅修竹两相亲,坐对高堂如大宾。空谷有人怜翠袖,雒阳无梦染缁尘。

岁寒清白能同趣,日暮平安是此身。三友若能同此隐,门前杨柳任芳春。

榴皮不见烟火语,雋咏坡仙三和馀。
从此留芳应未歇,斓斑藓壁可无书。

海门日落角声凉,庾岭霜清橘柚香。几处寒砧催木叶,频年倦旅怯秋光。

登临朝汉荒台畔,凭吊降王废苑傍。莫问当时歌舞地,暮云愁锁绿芜长。

曾识将军段匹磾,几场花下醉如泥。
春来欲问林园主,桃李无言鸟自啼。
马转栎林山鸟飞,商溪流水背残晖。
行人几在青云路,底事风尘犹满衣。
先生礼半望乾门,拜石千年今尚存。
料得一心存七曜,四时同运紫微垣。

  范进进学回家,母亲、妻子俱各欢喜。正待烧锅做饭,只见他丈人胡屠户,手里拿着一副大肠和一瓶酒,走了进来。范进向他作揖,坐下。胡屠户道:“我自倒运,把个女儿嫁与你这现世宝,历年以来,不知累了我多少。如今不知因我积了甚么德,带挈你中了个相公,我所以带个酒来贺你。”范进唯唯连声,叫浑家把肠子煮了,烫起酒来,在茅草棚下坐着。母亲自和媳妇在厨下做饭。胡屠户又吩咐女婿道:“你如今既中了相公,凡事要立起个体统来。比如我这行事里,都是些正经有脸面的人,又是你的长亲,你怎敢在我们跟前装大?若是家门口这些做田的,扒粪的,不过是平头百姓,你若同他拱手作揖,平起平坐,这就是坏了学校规矩,连我脸上都无光了。你是个烂忠厚没用的人,所以这些话我不得不教导你,免得惹人笑话。”范进道:“岳父见教的是。”胡屠户又道:“亲家母也来这里坐着吃饭。老人家每日小菜饭,想也难过。我女孩儿也吃些。自从进了你家门,这十几年,不知猪油可曾吃过两三回哩!可怜!可怜!”说罢,婆媳两个都来坐着吃了饭。吃到日西时分,胡屠户吃的醺醺的。这里母子两个,千恩万谢。屠户横披了衣服,腆着肚子去了。

  次日,范进少不得拜拜乡邻。魏好古又约了一班同案的朋友,彼此来往。因是乡试年,做了几个文会。不觉到了六月尽间,这些同案的人约范进去乡试。范进因没有盘费,走去同丈人商议,被胡屠户一口啐在脸上,骂了一个狗血喷头,道:“不要失了你的时了!你自己只觉得中了一个相公,就‘癞蛤蟆想吃起天鹅肉’来!我听见人说,就是中相公时,也不是你的文章,还是宗师看见你老,不过意,舍与你的。如今痴心就想中起老爷来!这些中老爷的都是天上的‘文曲星’!你不看见城里张府上那些老爷,都有万贯家私,一个个方面大耳?像你这尖嘴猴腮,也该撒抛尿自己照照!不三不四,就想天鹅屁吃!趁早收了这心,明年在我们行事里替你寻一个馆,每年寻几两银子,养活你那老不死的老娘和你老婆是正经!你问我借盘缠,我一天杀一个猪还赚不得钱把银子,都把与你去丢在水里,叫我一家老小嗑西北风!”一顿夹七夹八,骂的范进摸不着门。辞了丈人回来,自心里想:“宗师说我火候已到,自古无场外的举人,如不进去考他一考,如何甘心?”因向几个同案商议,瞒着丈人,到城里乡试。出了场,即便回家。家里已是饿了两三天。被胡屠户知道,又骂了一顿。

  到出榜那日,家里没有早饭的米,母亲吩咐范进道:“我有一只生蛋的母鸡,你快拿集上去卖了,买几升米来煮餐粥吃,我已是饿的两眼都看不见了。”范进慌忙抱了鸡,走出门去。才去不到两个时候,只听得一片声的锣响,三匹马闯将来。那三个人下了马,把马拴在茅草棚上,一片声叫道:“快请范老爷出来,恭喜高中了!”母亲不知是甚事,吓得躲在屋里;听见中了,方敢伸出头来,说道:“诸位请坐,小儿方才出去了。”那些报录人道:“原来是老太太。”大家簇拥着要喜钱。正在吵闹,又是几匹马,二报、三报到了,挤了一屋的人,茅草棚地下都坐满了。邻居都来了,挤着看。老太太没奈何,只得央及一个邻居去寻他儿子。

  那邻居飞奔到集上,一地里寻不见;直寻到集东头,见范进抱着鸡,手里插个草标,一步一踱的,东张西望,在那里寻人买。邻居道:“范相公,快些回去!你恭喜中了举人,报喜人挤了一屋里。”范进当是哄他,只装不听见,低着头往前走。邻居见他不理,走上来,就要夺他手里的鸡。范进道:“你夺我的鸡怎的?你又不买。”邻居道:“你中了举了,叫你家去打发报子哩。”范进道:“高邻,你晓得我今日没有米,要卖这鸡去救命,为甚么拿这话来混我?我又不同你顽,你自回去罢,莫误了我卖鸡。”邻居见他不信,劈手把鸡夺了,掼在地下,一把拉了回来。报录人见了道:“好了,新贵人回来了。”正要拥着他说话,范进三两步走进屋里来,见中间报帖已经升挂起来,上写道:“捷报贵府老爷范讳高中广东乡试第七名亚元。京报连登黄甲。”

  范进不看便罢,看了一遍,又念一遍,自己把两手拍了一下,笑了一声,道:“噫!好了!我中了!”说着,往后一跤跌倒,牙关咬紧,不省人事。老太太慌了,慌将几口开水灌了过来。他爬将起来,又拍着手大笑道:“噫!好!我中了!”笑着,不由分说,就往门外飞跑,把报录人和邻居都吓了一跳。走出大门不多路,一脚踹在塘里,挣起来,头发都跌散了,两手黄泥,淋淋漓漓一身的水。众人拉他不住,拍着笑着,一直走到集上去了。众人大眼望小眼,一齐道:“原来新贵人欢喜疯了。”老太太哭道:“怎生这样苦命的事!中了一个甚么举人,就得了这个拙病!这一疯了,几时才得好?”娘子胡氏道:“早上好好出去,怎的就得了这样的病!却是如何是好?”众邻居劝道:“老太太不要心慌。我们而今且派两个人跟定了范老爷。这里众人家里拿些鸡蛋酒米,且管待了报子上的老爹们,再为商酌。”

  当下众邻居有拿鸡蛋来的,有拿白酒来的,也有背了斗米来的,也有捉两只鸡来的。娘子哭哭啼啼,在厨下收拾齐了,拿在草棚下。邻居又搬些桌凳,请报录的坐着吃酒,商议他这疯了,如何是好。报录的内中有一个人道:“在下倒有一个主意,不知可以行得行不得?”众人问:“如何主意?”那人道:“范老爷平日可有最怕的人?他只因欢喜狠了,痰涌上来,迷了心窍。如今只消他怕的这个人来打他一个嘴巴,说:‘这报录的话都是哄你,你并不曾中。’他吃这一吓,把痰吐了出来,就明白了。”众邻都拍手道:“这个主意好得紧,妙得紧!范老爷怕的,莫过于肉案子上胡老爹。好了!快寻胡老爹来。他想是还不知道,在集上卖肉哩。”又一个人道:“在集上卖肉,他倒好知道了;他从五更鼓就往东头集上迎猪,还不曾回来。快些迎着去寻他。”

  一个人飞奔去迎,走到半路,遇着胡屠户来,后面跟着一个烧汤的二汉,提着七八斤肉,四五千钱,正来贺喜。进门见了老太太,老太太大哭着告诉了一番。胡屠户诧异道:“难道这等没福?”外边人一片声请胡老爹说话。胡屠户把肉和钱交与女儿,走了出来。众人如此这般,同他商议。胡屠户作难道:“虽然是我女婿,如今却做了老爷,就是天上的星宿。天上的星宿是打不得的!我听得斋公们说:打了天上的星宿,阎王就要拿去打一百铁棍,发在十八层地狱,永不得翻身。我却是不敢做这样的事!”邻居内一个尖酸人说道:“罢么!胡老爹,你每日杀猪的营生,白刀子进去,红刀子出来,阎王也不知叫判官在簿子上记了你几千条铁棍;就是添上这一百棍,也打甚么要紧?只恐把铁棍子打完了,也算不到这笔帐上来。或者你救好了女婿的病,阎王叙功,从地狱里把你提上第十七层来,也不可知。”报录的人道:“不要只管讲笑话。胡老爹,这个事须是这般,你没奈何,权变一权变。”屠户被众人局不过,只得连斟两碗酒喝了,壮一壮胆,把方才这些小心收起,将平日的凶恶样子拿出来,卷一卷那油晃晃的衣袖,走上集去。众邻居五六个都跟着走。老太太赶出来叫道:“亲家,你只可吓他一吓,却不要把他打伤了!”众邻居道:“这自然,何消吩咐。”说着,一直去了。

  来到集上,见范进正在一个庙门口站着,散着头发,满脸污泥,鞋都跑掉了一只,兀自拍着掌,口里叫道:“中了!中了!”胡屠户凶神似的走到跟前,说道:“该死的畜生!你中了甚么?”一个嘴巴打将去。众人和邻居见这模样,忍不住的笑。不想胡屠户虽然大着胆子打了一下,心里到底还是怕的,那手早颤起来,不敢打到第二下。范进因这一个嘴巴,却也打晕了,昏倒于地。众邻居一齐上前,替他抹胸口,捶背心,舞了半日,渐渐喘息过来,眼睛明亮,不疯了。众人扶起,借庙门口一个外科郎中的板凳上坐着。胡屠户站在一边,不觉那只手隐隐的疼将起来;自己看时,把个巴掌仰着,再也弯不过来。自己心里懊恼道:“果然天上‘文曲星’是打不得的,而今菩萨计较起来了。”想一想,更疼的狠了,连忙问郎中讨了个膏药贴着。

  范进看了众人,说道:“我怎么坐在这里?”又道:“我这半日,昏昏沉沉,如在梦里一般。”众邻居道:“老爷,恭喜高中了。适才欢喜的有些引动了痰,方才吐出几口痰来,好了。快请回家去打发报录人。”范进说道:“是了。我也记得是中的第七名。”范进一面自绾了头发,一面问郎中借了一盆水洗洗脸。一个邻居早把那一只鞋寻了来,替他穿上。见丈人在跟前,恐怕又要来骂。胡屠户上前道:“贤婿老爷,方才不是我敢大胆,是你老太太的主意,央我来劝你的。”邻居内一个人道:“胡老爹方才这个嘴巴打的亲切,少顷范老爷洗脸,还要洗下半盆猪油来!”又一个道:“老爹,你这手明日杀不得猪了。”胡屠户道:“我那里还杀猪!有我这贤婿,还怕后半世靠不着也怎的?我每常说,我的这个贤婿,才学又高,品貌又好,就是城里头那张府、周府这些老爷,也没有我女婿这样一个体面的相貌。你们不知道,得罪你们说,我小老这一双眼睛,却是认得人的。想着先年,我小女在家里长到三十多岁,多少有钱的富户要和我结亲,我自己觉得女儿像有些福气的,毕竟要嫁与个老爷,今日果然不错!”说罢,哈哈大笑。众人都笑起来。看着范进洗了脸,郎中又拿茶来吃了,一同回家。范举人先走,屠户和邻居跟在后面。屠户见女婿衣裳后襟滚皱了许多,一路低着头替他扯了几十回。

  到了家门,屠户高声叫道:“老爷回府了!”老太太迎着出来,见儿子不疯,喜从天降。众人问报录的,已是家里把屠户送来的几千钱打发他们去了。范进拜了母亲,也拜谢丈人。胡屠户再三不安道:“些须几个钱,不够你赏人。”范进又谢了邻居。正待坐下,早看见一个体面的管家,手里拿着一个大红全帖,飞跑了进来:“张老爷来拜新中的范老爷。”说毕,轿子已是到了门口。胡屠户忙躲进女儿房里,不敢出来。邻居各自散了。

  范进迎了出去,只见那张乡绅下了轿进来,头戴纱帽,身穿葵花色圆领,金带、皂靴。他是举人出身,做过一任知县的,别号静斋,同范进让了进来,到堂屋内平磕了头,分宾主坐下。张乡绅先攀谈道:“世先生同在桑梓,一向有失亲近。”范进道:“晚生久仰老先生,只是无缘,不曾拜会。”张乡绅道:“适才看见题名录,贵房师高要县汤公,就是先祖的门生,我和你是亲切的世弟兄。”范进道:“晚生侥幸,实是有愧。却幸得出老先生门下,可为欣喜。”张乡绅四面将眼睛望了一望,说道:“世先生果是清贫。”随在跟的家人手里拿过一封银子来,说道:“弟却也无以为敬,谨具贺仪五十两,世先生权且收着。这华居其实住不得,将来当事拜往,俱不甚便。弟有空房一所,就在东门大街上,三进三间,虽不轩敞,也还干净,就送与世先生;搬到那里去住,早晚也好请教些。”范进再三推辞,张乡绅急了,道:“你我年谊世好,就如至亲骨肉一般;若要如此,就是见外了。”范进方才把银子收下,作揖谢了。又说了一会,打躬作别。胡屠户直等他上了轿,才敢走出堂屋来。

  范进即将这银子交与浑家打开看,一封一封雪白的细丝锭子,即便包了两锭,叫胡屠户进来,递与他道:“方才费老爹的心,拿了五千钱来。这六两多银子,老爹拿了去。”屠户把银子攥在手里紧紧的,把拳头舒过来,道:“这个,你且收着。我原是贺你的,怎好又拿了回去?”范进道:“眼见得我这里还有这几两银子,若用完了,再来问老爹讨来用。”屠户连忙把拳头缩了回去,往腰里揣,口里说道:“也罢,你而今相与了这个张老爷,何愁没有银子用?他家里的银子,说起来比皇帝家还多些哩!他家就是我卖肉的主顾,一年就是无事,肉也要用四五千斤,银子何足为奇!”又转回头来望着女儿,说道:“我早上拿了钱来,你那该死行瘟的兄弟还不肯,我说:‘姑老爷今非昔比,少不得有人把银子送上门来给他用,只怕姑老爷还不稀罕。’今日果不其然!如今拿了银子家去,骂这死砍头短命的奴才!”说了一会,千恩万谢,低着头,笑迷迷的去了。

  自此以后,果然有许多人来奉承他:有送田产的;有人送店房的;还有那些破落户,两口子来投身为仆,图荫庇的。到两三个月,范进家奴仆、丫鬟都有了,钱、米是不消说了。张乡绅家又来催着搬家。搬到新房子里,唱戏、摆酒、请客,一连三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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