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陵老翁饿濒死,意欲大庇天下人。一椽茆屋不足蔽风雨,安得万间之厦盖覆四海赤子同欣欣。
言狂意广不量力,至今世俗闻者交笑嗔。侯城小儒愚独甚,不敢嗔笑谓公之意厚且真。
古来致乱皆有因,大臣固位谨持禄,其计止为安一身。
高车大纛耀侈富,子女玉帛骄里邻。安危得失百不知,更僣膏腴便利田宅遗子孙。
生灵穷苦堕沟渎,寒士困悴无衣绅。彼也珍羞绮席,歌舞燕乐穷朝昏。
老翁哀痛实为此,熟视鄙夫憸子辟之犬鼠加冠巾。
曰我得志有不为,嫉邪愤世欲救其弊忘贱贫。至今巳阅八百岁,知翁之意世独少,蹈翁所恶常纷纷。
侯城子,为是惧,人受天地中,何以不与禽兽草木为等伦。
一心运万化,五性涵义仁。下?后土所不能,上赞皇天之阙燮,调寒暑,抚五辰。
大禹疏百川,伊周综理礼乐政教与世为陶钧。孔子孟轲不得位,著书明道亦与治水拯世之功均。
吾为孔子徒,忍汩流俗同沉沦。故题一室曰万间,坐觉宇宙亭毒气势皆前陈。
身贱不敢论政教,誓将修复孔业为世开昏嚚。室中左右列古书,亦有诸史所笔志义之士忠良臣。
关有子厚,洛有伯淳,群公近出皆凤麟。美哉子厚,西铭之说何谆谆。
吾恐当时亦感悲叹意,故立此论可与日月同光新。
为君不知此,无以建皇极,为臣不知此,无以康兆民。
愿写此书千万卷,洗濯鄙胸与私智,使知林林之众,皆吾共出而同娠。
视之不至越与秦,尽变呻吟愁叹之俗,若去寒冱逢阳春。
小儒不惜独困处此室,作为雅颂歌圣神,再见中国大治同周殷。
蓬莱仙人谷神子,夜扣天关与天语。玉坛三日走风霆,呼云得云雨得雨。
问之此是何人功,不归造化归太空。盐官令尹恤民者,方寸默与天心同。
我田有秋农有饭,但愿今年租早办。龙瓢马上倒天河,喜雨作亭功更多。
出藩宠进白云司,台札仍欣得告归。苏子佩虎钮,腰龟緺,列城旗鼓随高牙。
兰亭一水近馆娃,乃今衣绣先过家。秋风从此生蒹葭,舟五百里行荷花。
西陵渡口晓㟏谺,飞楼想到期及瓜。恩先甘雨满菑畬,讼逐笔止庭不哗。
秦山千仞高无加,昼望蓬莱挹仙霞。鉴湖万顷淼无涯,夜看牛斗乘星槎。
平林摘笋崖撷茶,酒胾泉美而鱼嘉。醒吟醉墨斗天葩,此乐未可岁月赊。
玉皇赭案香飘斜,匹马赴召且复挝。民贫惠政空叹嗟,重见尨眉出若邪。
九老图开画里春,香山原是旧诗人。津途早鉴横流急,尘海谁援大厦沦。
文酒元亭识耆宿,衣冠商岭遣遗民。高怀閒与秋云共,百仞龙砂寄此身。
记取长庚上界踪,悬弧令节说天中。蒲觞介寿新醅绿,莲幕凝香晚照红。
壮绩争誇王镇恶,宦情久淡杜司空。林泉清养知何似,应有蒪鲈味不同。
汴梁风物溯从头,衙鼓鼕鼕报晓筹。桃李花曾栽几县,茧丝绩早冠中州。
相城去后碑还在,彭泽归来路未修。留得有馀能养寿,衡门寝食自悠悠。
珍重还乡廿载过,菟裘小筑意云何。好从清昼消丝竹,别趁花阴补薜萝。
无事方知文史味,有情犹作酒诗窠。閒居且拟安仁赋,一任逍遥岁月多。
一帆沧海纪归田,啸咏閒寻物外天。工部暮龄号诗史,髯苏寒夜耸吟肩。
每偕宾友谈风月,权借文章养岁年。言爱吾庐编旧稿,半为隐吏半神仙。
停车问字示周行,七十精神见赵昌。讲学已成南郭梦,披襟且坐北窗凉。
十年如驶怀铅椠,半榻重来话梓桑。九九陈留馀寿印,华堂相对意言忘。
我亦曾歌归去辞,焚章毁版自相嗤。梁园已灭祢衡刺,甫里来吟鲁望诗。
路国耆英推矍铄,关西清白永留遗。退馀更喜偕徐勉,日夕开尊好共持。
茫茫时局幻如云,伏莽频年起异军。当道狐狸纷结队,空山鸾鹤早辞群。
閒中花木苏春意,天上枌榆护晚曛。会俟八千椿荫满,笑从公乘再浮君。
象犀珠玉怪珍之物,有悦于人之耳目,而不适于用。金石草木丝麻五谷六材,有适于用,而用之则弊,取之则竭。悦于人之耳目而适于用,用之而不弊,取之而不竭;贤不肖之所得,各因其才;仁智之所见,各随其分;才分不同,而求无不获者,惟书乎?
自孔子圣人,其学必始于观书。当是时,惟周之柱下史老聃为多书。韩宣子适鲁,然后见《易》《象》与《鲁春秋》。季札聘于上国,然后得闻《诗》之风、雅、颂。而楚独有左史倚相,能读《三坟》《五典》《八索》《九丘》。士之生于是时, 得见《六经》者盖无几,其学可谓难矣。而皆习于礼乐,深于道德,非后世君子所及。自秦汉以来,作者益众,纸与字画日趋于简便。而书益多,士莫不有,然学者益以苟简,何哉?余犹及见老儒先生,自言其少时,欲求《史记》《汉书》而不可得,幸而得之,皆手自书,日夜诵读,惟恐不及。近岁市人转相摹刻诸子百家之书,日传万纸,学者之于书,多且易致,如此其文词学术,当倍蓰于昔人,而后生科举之士,皆束书不观,游谈无根,此又何也?
余友李公择,少时读书于庐山五老峰下白石庵之僧舍。公择既去,而山中之人思之,指其所居为李氏山房。藏书凡九千余卷。公择既已涉其流,探其源,采剥其华实,而咀嚼其膏味,以为己有,发于文词,见于行事,以闻名于当世矣。而书固自如也,未尝少损。将以遗来者,供其无穷之求,而各足其才分之所当得。是以不藏于家,而藏于其故所居之僧舍,此仁者之心也。
余既衰且病,无所用于世,惟得数年之闲,尽读其所未见之书。而庐山固所愿游而不得者,盖将老焉。尽发公择之藏,拾其余弃以自补,庶有益乎!而公择求余文以为记,乃为一言,使来者知昔之君子见书之难,而今之学者有书而不读为可惜也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