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夕何夕夜未央,天寒拥炉更漏长。缩肩环坐有饥色,呼童取芋灰为塘。
蹲鸱得火良易熟,脱落皮毛如紫玉。迭煨迭进争相先,笑语颇喧知实腹。
锦里先生亦不贫,家园收拾动千斤。凶年自可活妻子,美好不减岷江滨。
邺侯昔游衡岳左,懒瓒食馀贻半个。我今归去隐家山,岂复从人觅残颗。
臞儒奉养亦已微,一饱便吟煨芋诗。君不见齐公夜半意不嗛,易牙煎熬燔炙和调五味而进之。
士之才德盖一国,则曰国士;女之色盖一国,则曰国色;兰之香盖一国,则曰国香。自古人知贵兰,不待楚之逐臣而后贵之也。兰甚似乎君子,生于深山薄丛之中,不为无人而不芳;雪霜凌厉而见杀,来岁不改其性也。是所谓“遁世无闷,不见是而无闷”者也。兰虽含香体洁,平居与萧艾不殊。清风过之,其香蔼然,在室满室,在堂满堂,所谓含章以时发者也。
然兰蕙之才德不同,世罕能别之。予放浪江湖之日久,乃尽知其族。盖兰似君子,蕙似士大夫,大概山林中十蕙而一兰也。《离骚》曰:“予既滋兰之九畹,又树蕙之百亩。”是以知不独今,楚人贱蕙而贵兰久矣。兰蕙丛出,莳以砂石则茂,沃以汤茗则芳,是所同也。至其发花,一干一花而香有余者兰,一干五七花而香不足者蕙。蕙虽不若兰,其视椒则远矣,世论以为国香矣。乃曰“当门不得不锄”,山林之士,所以往而不返者耶!
阳羡书生,记年少、剧于健马。公一顾、风鬃雾鬣,尽居其下。
两院黄骢佳子弟,三条红雾乔声价。恰思量、已是廿年前,凄凉话。
铁笛叫,南徐夜。玉山倒,西窗下。且摴蒱六博,弹筝行炙。
被酒我思张子布,临江不见甘兴霸。只春潮、溅雪白人头,堪悲咤。
行近青山忆故人,五峰云外旧嶙峋。我来已似辞枝絮,君去仍淹故国春。
无主花开已烂漫,多愁酒次易逡巡。此生不到人间世,岂少他年一聚尘。
谁凿鸿蒙,最惊人处,芙蓉千丈。激荡疑潮,崩腾似马,罗列儿孙状。
八荒雷雨,一天苍翠,缥缈灵旗想像。待清秋、凭陵绝顶,画里秦川如掌。
潼关孤耸,黄河东注,俯览翻增惆怅。飒飒天风,冷泠环佩,九节仙人杖。
咄哉韩子,苍龙回驭,那得褰衣长往。耐可拉、青莲居士,三峰高唱。
斑驳新霜点鬓丝,廉夫老去倦支颐。玉山宾客休腾笑,铁笛当筵试一吹。
张君惠我浆水砚,烟水微茫云一片。又如月色照梅梢,但色光芒月不见。
一干两干干青天,挛拳根着万千年。学文须学石间秀,美在其中人得传。
宵分衾裯薄,秋霜瓦上落。密林渐萧疏,月色流高阁。
空知年岁侵,颇损丝竹乐。唯赖拥鼻吟,略写怀抱恶。
傍人笑相看,吾侪亦惭怍。顾惟少年时,曾嗤燕与雀。
壮心今磷缁,形迹随冥漠。有时忽失眠,此生若无托。
揽带久临风,谁惜一杯酌?中庭树影移,斗觉天地阔。
一竿红日催人,起来百舌枝头闹。韶光初媚,花期将届,条风先报。
垂柳含娇,平沙带嫩,正堪游眺。叹黄尘紫陌,兰台走马,知辜负,春多少。
犹是轻寒料峭。问良辰、芳菲渐到。江汀烟霭,红桥画舫,几人欢笑。
靓女明妆,踏青归晚,不胜窈窕。未多时,又是双双紫燕,穿帘斗巧。
吾恒恶世之人,不知推己之本,而乘物以逞,或依势以干非其类,出技以怒强,窃时以肆暴,然卒迨于祸。有客谈麋、驴、鼠三物,似其事,作《三戒》。
临江之麋
临江之人畋,得麋麑,畜之。入门,群犬垂涎,扬尾皆来。其人怒,怛之。自是日抱就犬,习示之,使勿动,稍使与之戏。积久,犬皆如人意。麋麑稍大,忘己之麋也,以为犬良我友,抵触偃仆,益狎。犬畏主人,与之俯仰甚善,然时啖其舌。
三年,麋出门,见外犬在道甚众,走欲与为戏。外犬见而喜且怒,共杀食之,狼藉道上,麋至死不悟。
黔之驴
黔无驴,有好事者船载以入,至则无可用,放之山下。虎见之,庞然大物也,以为神。蔽林间窥之,稍出近之,慭慭然,莫相知。
他日,驴一鸣,虎大骇,远遁,以为且噬己也,甚恐。然往来视之,觉无异能者。益习其声,又近出前后,终不敢搏。稍近益狎,荡倚冲冒,驴不胜怒,蹄之。虎因喜,计之曰:“技止此耳!”因跳踉大㘎,断其喉,尽其肉,乃去。
噫!形之庞也类有德,声之宏也类有能,向不出其技,虎虽猛,疑畏,卒不敢取;今若是焉,悲夫!
永某氏之鼠
永有某氏者,畏日,拘忌异甚。以为己生岁直子;鼠,子神也,因爱鼠,不畜猫犬,禁僮勿击鼠。仓廪庖厨,悉以恣鼠,不问。
由是鼠相告,皆来某氏,饱食而无祸。某氏室无完器,椸无完衣,饮食大率鼠之馀也。昼累累与人兼行,夜则窃啮斗暴,其声万状,不可以寝,终不厌。
数岁,某氏徙居他州;后人来居,鼠为态如故。其人曰:“是阴类,恶物也,盗暴尤甚。且何以至是乎哉?”假五六猫,阖门撤瓦灌穴,购僮罗捕之,杀鼠如丘,弃之隐处,臭数月乃已。
呜呼!彼以其饱食无祸为可恒也哉!
    