买骏无人入燕市,一片雄心为谁死。精神满腹气压纸,壁间飒飒风尘起。
主人待汝恩不轻,购汝饲汝绘汝形。龙骨先摹神气力,兔毛更染好颜色。
晶莹夹镜参差钱,羁金络玉装宝鞯。势欲飞腾却不去,回头似待王良御。
至今落拓犹英豪,雄姿卓荦顾视高。主人挂向长安道,相看共叹风尘老。
年深墨汁还淋漓,按图试问画者谁。名姓不遣俗人识,英雄埋没胡可知。
却看图形感沙漠,马闲亦是麒麟阁。
罗山与浮山,对峙蹲两股。有如垂天鹏,决起初振羽。
兹山乃东麓,秀若芙蓉吐。谽谺岩洞开,地裂娲不补。
何人履石上,修趾映玄乳。当时巨灵氏,擘华不用斧。
蹈躟意未已,遗拇到南土。连山乃浮来,海若助掀舞。
强称金仙人,谁见来接武。坳洼踰镌鎞,缕脉分踵拇。
何尝藉青莲,长此濯白雨。颇疑秦汉间,方士恣飘鼓。
凿成巨人迹,聊示神仙府。祖龙茂林翁,雄毅犹猛虎。
一为异端惑,种种受欺侮。我为江海行,风雨齐万弩。
馀生屡涉险,何异孤注赌。已从罗浮游,胜境敢多取。
天公本无私,尤物随意主。阔视天壤中,沧洲乃吾圃。
小院清丽。蜻蜓翼、空如水。杨花门户,梨花院落,风漾金笼,蹁跹不止。
雪衣檐畔诵迦文,恰生小、怕施朱翠。有玉奴、梦醒无憀,撚琼枝、向月中调戏。
尉佗台上当年事。心儿内、重提起。抛家离井,好风良夜,肠断三年,魂消万里。
从来薄命玉容人,也只是、飘零如此。倩银鸿、问讯珠娘,素馨花、想此时开矣。
自从金屋贮,自言独恩幸。衾裯尚兴嗟,歌舞还羞骋。
扬蛾绝三千,不顾长门冷。谁信中道迁,骄妒难久永。
裳衣呼驾予,流落操臼井。日向耕织谋,何处风流整。
转喉孰怜音,临妆独矜影。声容坐没销,宠贵两无逞。
抚此丑陋姿,憔悴方自省。流泪向终宵,魂梦飞金屏。
始念君王恩,贱妾诚徼倖。
掌坦未容抵,舌绌难自伸。厕我饮啄俦,岂真无知民?
毫芒鉴蚊蚁,障翳辞烟云。拭泪孤枕旁,天实闻悲呻。
苦思沥我肝,防遭路人嗔。草野无董狐,公理忧沦湮。
陈生具同感,冷眦搜荆榛。别白长短书,驱率东郭㕙。
驶笔如剑锋,耀烛青峮嶙。九地沈魄幽,赤手扶使振。
参之贾山议,据要窥其津。纵非禹馀粮,亦堪馈所贫。
惜哉黾语卑,响未通重闉。砭痛虽切肤,终谁怜尔龂?
徒与无䏿儿,唾面讥越伦。好建重壁楼,弆此一握珉。
但操万古显,奚庸一时申?呵护俟采风,当弗劫诸尘。
方兹圣治昭,海甸嬉同春。抱纩游煦中,命已逃险屯。
与君共天日,高荫资大椿。我老不足为,读书惭负身。
便许常饭芝,亦是空山麇。习史图赞皇,羡尔膺茂辰。
勉以积胸雾,吐作祥雯新。
晓骑凌风乘兴长,倒裳独笑主人忙。感君旧是玄真侣,惠我兼遗肘后方。
岸转渔歌横落日,春留燕语背斜阳。匏尊却羡江亭好,独愧高人元漫郎。
车行五日不见山,壮思酷欲登孱颜。耳闻车子坐愁叹,明朝腰脚疲扪攀。
我闻此语哑然笑,丈夫胡为畏山峤。桃镫手蜡一两屐,好凌绝巘恣凭眺。
荒村鸡未鸣,车子催登程。车声隆隆入山去,山径渐仄陂不平。
一石忽仰一石俯,怪石作堆蹲去路。十步摧轮五步颠,精摇目眩已生怖。
有如挽舟上恶滩,欲上不上摧心肝。有如飞鸟坠绝壁,一落千丈屏不息。
破晓惊魂午始定,到此扫尽看山兴。努力加餐复上车,上车颇复忧蹭蹬。
道旁争说太守贤,累累石齿经磨镌。不然十里五里路,弃车覆辙纷蝉联。
吁嗟乎!人生蜷足不出户,道路那复知艰阻。君不见太行山高高插天,行人终日如蚁旋。
又不见天梯石栈歌蜀道,王生叱咤头不掉。由来世路多崎岖,岩岩泰山犹坦途。
力穑良农必有年,先修人事乃言天。士非学问无由立,勿道家饶负郭田。
邓弼,字伯翊,秦人也。身长七尺,双目有紫棱,开合闪闪如电。能以力雄人,邻牛方斗不可擘,拳其脊,折仆地;市门石鼓,十人舁,弗能举,两手持之行。然好使酒,怒视人,人见辄避,曰:“狂生不可近,近则必得奇辱。”
一日,独饮娼楼,萧、冯两书生过其下,急牵入共饮。两生素贱其人,力拒之。弼怒曰:“君终不我从,必杀君!亡命走山泽耳,不能忍君苦也!”两生不得已,从之。弼自据中筵,指左右,揖两生坐,呼酒歌啸以为乐。酒酣,解衣箕踞,拔刀置案上,铿然鸣。两生雅闻其酒狂,欲起走,弼止之曰:“勿走也!弼亦粗知书,君何至相视如涕唾?今日非速君饮,欲少吐胸中不平气耳。四库书从君问,即不能答,当血是刃。”两生曰:“有是哉?”遽摘七经数十义扣之,弼历举传疏,不遗一言。复询历代史,上下三千年,纚纚如贯珠。弼笑曰:“君等伏乎未也?”两生相顾惨沮,不敢再有问。弼索酒,被发跳叫曰:“吾今日压倒老生矣!古者学在养气,今人一服儒衣,反奄奄欲绝,徒欲驰骋文墨,儿抚一世豪杰。此何可哉!此何可哉!君等休矣!”两生素负多才艺,闻弼言,大愧,下楼,足不得成步。归询其所与游,亦未尝见其挟册呻吟也。
泰定末,德王执法西御史台,弼造书数千言袖谒之。阍卒不为通,弼曰:“若不知关中邓伯翊耶?”连击踣数人,声闻于王。王令隶人捽入,欲鞭之。弼盛气曰:“公奈何不礼壮士?今天下虽号无事,东海岛夷尚未臣顺,间者驾海舰,互市于鄞,即不满所欲,出火刀斫柱,杀伤我中国民。诸将军控弦引矢,追至大洋,且战且却,其亏国体为已甚。西南诸蛮,虽曰称臣奉贡,乘黄屋、左纛,称制与中国等,尤志士所同愤。诚得如弼者一二辈,驱十万横磨剑伐之,则东西为日所出入,莫非王土矣。公奈何不礼壮士?”庭中人闻之,皆缩颈吐舌,舌久不能收。王曰:“尔自号壮士,解持矛鼓噪,前登坚城乎?”曰:“能。”“百万军中,可刺大将乎?”曰:“能。”“突围溃阵,得保首领乎?”曰:“能。”王顾左右曰:“姑试之。”问所须,曰:“铁铠良马各一,雌雄剑二。”王即命给与,阴戒善槊者五十人驰马出东门外,然后遣弼往。王自临观,空一府随之。暨弼至,众槊并进。弼虎吼而奔,人马辟易五十步,面目无色。已而烟尘涨天,但见双剑飞舞云雾中,连斫马首堕地,血涔涔滴。王抚髀欢曰:“诚壮士!诚壮士!”命勺酒劳弼,弼立饮不拜。由是狂名振一时,至比之王铁枪云。
王上章荐诸天子,会丞相与王有隙,格其事不下。弼环视四体,叹曰:“天生一具铜筋铁肋,不使立勋万里外,乃槁死三尺蒿下,命也,亦时也。尚何言!”遂入王屋山为道士,后十年终。
史官曰:弼死未二十年,天下大乱。中原数千里,人影殆绝。玄鸟来降,失家,竞栖林木间。使弼在,必当有以自见。惜哉!弼鬼不灵则已,若有灵,吾知其怒发上冲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