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间尤物如异人,青山不入诸山群。晚来浓翠欲成滴,雨后数鬟高切云。
人言兹山下埋玉,太白祠扉落岩谷。至今樵牧无斧斤,馀润油然归草木。
往岁小生来酹公,秋山未霜叶尚绿。是时落日在屋梁,彷佛如照公眉目。
今我不乐湖水滨,青山到眼无朝昏。更欲再拜望拱木,公已乘鸾上天门。
帝乡渺渺不知处,谁能为我招清魂。死生夜旦何足道,不敢复作湘累文。
卜筑于兹三十春,年来忙似宦游人。羞将白发随儿戏,且向青山著此身。
海内宾朋消息断,林间风月酒杯新。长岒何必如张翰,短酌从他笑李绅。
至人宪天德,虚心体群生。自为代工计,岂为济众名。
惟王间世才,钦圣奉天明。端居澹无欲,四海流仁声。
耄倪竞稽首,愿王寿千龄。如彼岷峨高,不骞复不倾。
小臣最陋劣,夙受顾盻荣。孤恩愧明义,念旧劳睿情。
临风拭病目,思见德化成。
生长自吴会,北游逾十期。来还遂衰老,衰老何用知。
六月江湖间,烦炎若蒸炊。畴昔不惮暑,今者殊畏之。
纤絺置如仇,羽扇常自随。对案不得餐,脍炙成蒺藜。
忆我童稚岁,烈日犹奔驰。斗草出百品,承蜩睨乔枝。
涧颜不待濯,流汗始为嬉。自怜筋力便,岂谓天序移。
往闻终南间,盛夏含冰澌。将家就高寒,长与卑湿辞。
官人时样不相称,僮仆偏怜有发僧。浮世生涯风外絮,异乡心事夜阑灯。
閒拈秃笔连笺写,净拂疏棂对雨凭。何处天南归去路,云山犹自隔层层。
彭生豕立雄狐摧,瓜熟不遣连称回。夷吾此日正穷饿,谁信若人天下才。
盛年难得八口饱,白首更建三归台。知我之恩等生我,鲍山屹屹高千古。
赠金独向三北时,此道今人弃如土。漫云鲍叔不怜才,眼中之人谁仲父。
君钱塘袁氏,讳枚,字子才。其仕在官,有名绩矣。解官后,作园江宁西城居之,曰“随园”。世称随园先生,乃尤著云。祖讳锜,考讳滨,叔父鸿,皆以贫游幕四方。君之少也,为学自成。年二十一,自钱塘至广西,省叔父于巡抚幕中。巡抚金公鉷一见异之,试以《铜鼓赋》,立就,甚瑰丽。会开博学鸿词科,即举君。时举二百馀人,惟君最少。及试,报罢。中乾隆戊午科顺天乡试,次年成进士,改庶吉士。散馆,又改发江南为知县;最后调江宁知县。江宁故巨邑,难治。时尹文端公为总督,最知君才;君亦遇事尽其能,无所回避,事无不举矣。既而去职家居,再起,发陕西;甫及陕,遭父丧归,终居江宁。
君本以文章入翰林有声,而忽摈外;及为知县,著才矣,而仕卒不进。自陕归,年甫四十,遂绝意仕宦,尽其才以为文辞歌诗。足迹造东南,山水佳处皆遍。其瑰奇幽邈,一发于文章,以自喜其意。四方士至江南,必造随园投诗文,几无虚日。君园馆花竹水石,幽深静丽,至棂槛器具,皆精好,所以待宾客者甚盛。与人留连不倦,见人善,称之不容口。后进少年诗文一言之美,君必能举其词,为人诵焉。
君古文、四六体,皆能自发其思,通乎古法。于为诗,尤纵才力所至,世人心所欲出不能达者,悉为达之;士多仿其体。故《随园诗文集》,上自朝廷公卿,下至市井负贩,皆知贵重之。海外琉球有来求其书者。君仕虽不显,而世谓百馀年来,极山林之乐,获文章之名,盖未有及君也。
君始出,试为溧水令。其考自远来县治。疑子年少,无吏能,试匿名访诸野。皆曰:“吾邑有少年袁知县,乃大好官也。”考乃喜,入官舍。在江宁尝朝治事,夜召士饮酒赋诗,而尤多名迹。江宁市中以所判事作歌曲,刻行四方,君以为不足道,后绝不欲人述其吏治云。
君卒于嘉庆二年十一月十七日,年八十二。夫人王氏无子,抚从父弟树子通为子。既而侧室钟氏又生子迟。孙二:曰初,曰禧。始,君葬父母于所居小仓山北,遗命以己祔。嘉庆三年十二月乙卯,祔葬小仓山墓左。桐城姚鼐以君与先世有交,而鼐居江宁,从君游最久。君殁,遂为之铭曰:粤有耆庞,才博以丰。出不可穷,匪雕而工。文士是宗,名越海邦。蔼如其冲,其产越中。载官倚江,以老以终。两世阡同,铭是幽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