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年歌吹日,顾步惜容仪。一朝衰朽至,星星白发垂。

已伤万事尽,复念九门枝。垂轩意何在,独坐镜如斯。

庾肩吾

  庾肩吾(487-551),字子慎,一作慎之。南阳新野(今属河南省)人。世居江陵。初为晋安王国常侍,同刘孝威、徐摛诸人号称“高斋学士”。简文即位,进度支尚书,有集十卷。历仕太子中庶子、进度支尚书、江州剌史等职,封武康县侯。工诗,其诗雕琢辞采,讲究声律。胡 应麟称其诗“风神秀相,洞合唐规”。《书品》为其重要的书法论著,文中挑选了以东汉张芝居首的草、隶书家共128人,按品位分高、中、低三等,每等再分上、中、下三级。此书的特点在于不是就每件作品加以品评,而是就每一级集中综合品评,区分优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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蛾眉翻自累,万里陷穷边。滴泪胡风起,宽心汉月圆。
飞尘长翳日,白草自连天。谁贡和亲策,千秋污简编。
从今快活安斯寝,那复辛勤陟彼冈。
万而路曾双不借,四天下只一禅床。
宽如马驿名方丈,劣似鸡栖即客房。
自唱山歌樵牧和,底须论著学班扬。
簿领装怀笔拥尘,经年舌强不论文。
跫然步武心还喜,籍甚声华耳旧闻。
曲水赋诗须鲍谢,甘泉第颂忆渊云。
相期稳上芸香阁,要策清时翰墨勋。
住院恰周年,日夜荒忙杀。
园荒手自锄,屋老身惊压。
费尽心神,百丑千拙。
翻思三条椽下,噇饭噇眠。
凡圣情空,心行处灭,
赤条条地生涯别。生涯别,
羊头车子推明月。
灊山诗伯锦裁篇,玉树郎君手为编。
美似洛花争晓靓,清如江月赴秋圆。
力追杜老洛谁拟,亲得陵阳夜半傅。
再拜一吟三太息,青灯细雨伴凄然。
北州遗颂蔼嘉声,东土还闻政有成。
组甲光寒围夜帐,彩旗风暖看春耕。
金钗坠鬓光行立,玉麈高谈四坐倾。
富贵常情谁不羡,爱君风韵有余清。

尚书府中松十抱,直气贞心不知老。关中土厚根柢壮,十年间生地之宝。

上参云汉不屈身,世间草木斯为表。用之擎天天久恃,用之柱国国永保。

伐柯击奸拟顾笏,摘叶指佞比尧草。朝廷何可一日无,百不为多一非少。

凌霜傲雪古色存,苍苍直与秋天杳。孔明庙前有老柏,此物亦自因人好。

大观直谓古今同,时固难同贵同道。金花玉苓仙所食,只在长生不在饱。

须公采啖三万斛,四海苍生期寿考。

张翁垂白须,扶病过我庐。向无俗客至,适慰幽人居。

酌此瓢中泉,振兹架上书。虽无德与汝,会有歌起予。

欲识消长情,愿君讲盈虚。

清晓素车发,归心千里途。身方辞上国,梦已落东吴。

淮雨含悲切,江云入望孤。三秋惊浦雁,独夜感樯乌。

风木长邻宅,霜天低蘸湖。何当效徐孺,遥为致生刍。

避暑本无法,有法心可移。达尊迫人事,盛服严天威。

六月厉戈甲,百鍊亲炉锤。前驱上峻坂,后鞭禁长吁。

正午万灶增,尅晷千夫炊。辕门待排结,军令无徐舒。

陆浑救急燎,栾巴稽噀霏。期以片时灭,不许一草萎。

醲赏激勇往,毕力争忘疲。不计挥汗雨,宁思濯风漪。

当其用力所,岂复知热时。万事心地存,百夫火宅驰。

四时更代谢,二至争愆逾。积阴理必复,大夏阳常居。

及此当歊赩,岂得怀郁纡。杜愿踏层冰,几欲投清池。

韩思坐深甑,为说亦岂疏。极知隶元气,孰与逃象滋。

聊用供嘲咏,且以相戏娱。吾侪幸安适,家食饕委蛇。

念彼方热耘,焉能思逃虚。静胜昔人心,屡空斯晏如。

况予负深谴,省咎阖重扉。友朋相急难,往复通有无。

每怀子叶子,久与期襟期。有此苦热吟,句韵两崛奇。

皎皎霜雪练,寒女机中出。织成天吴凤,被之臧获质。

如何穷乡士,九月犹絺绤。不见王逸宾,抱穷守空室。

旦为阳华游,轩豁谐素志。
那知此嵌岩,近在回翔地。
石如狻猊状,蹲伏呀可畏。
虽无嚬呻威,尚使百兽避。
漫郎嗜泉石,足迹靡不至。
是岩端见遗,定自求其备。
澹岩冠湘中,环玮传万耳,
此郎靳一言,亦以山无水。
骨多欠{上艹下月}血,草木咸枯悴。
其谁喜冥搜,韵语发天秘。
石门何晃荡,坐久三叹喟。
径欲挽银潢,淙淙满人意。
越王歌舞地,南国古繁雄。
水阔山光迥,天低海气通。
千舠民蛋雨,一塔贾胡风。
欲问兴亡事,松声自半空。

遍池塘绿染,夏浅如春。篁粉细,瀫纹匀。正布谷声中,烟丝掩冉;

玫瑰香里,雨脚因循。万事苍茫,频年落托,八口支离望一身。

乡里暂归还道梦,琴书典尽始知贫。

却顾东轩壁上,蜗延藓蚀,旧题字、一半凝尘。梅旋摘,酒初温。

满庭草色,容易黄昏。舐案馋蝇,麾之不去;窥灯黠鼠,旁若无人。

伤心难话,但閒支病骨,花看姊妹,药试君臣。

长水长连钓石矶,廿年前事尚依稀。青杨旧舍无人过,白苎新塘有雁飞。

离笛不堪愁里听,扁舟翻似梦中归。月波楼上邀同醉,只惜江东故旧非。

正薰风初扇,雨细梅黄暑溽。并摇双桨去程速。那更黄流浩淼,白浪如屋。动归思、离愁万斛。
平生奇观,颇快江山寓目。日斜云定晚风熟。白鹭飞来,点破一川明绿。展十幅、潇湘画轴。

风烟冷我买山情,归思逢春日夜生。闻道片帆临涨海,飘然一杖出孤城。

萧萧古渡空林晚,浩浩长江锦石横。怅望东南无限恨,雨残云暗鹧鸪鸣。

娲皇断鳌足,元气泄混茫。散作长波涾?杳,不知其几千万里,荡摇大地天为盲。

有时飓母胎长长鲸怒,星眸电齿云车雷鼓风轮森开张。

尘沙飞扬人鬼哭,往往白昼惨冽如幽荒。往时读海赋,犹疑近荒唐。

朅来鹭门一怅望,大叫绝奇狂夫狂。柁楼打鼓长鱼立,船头挂席西风凉。

是时郁仪忽走匿,但见天光水色一气摩硠硠。大嶝路最近,小憩古禅房。

彼岸倏不见,一叶随波扬。南人自誇乘船惯,不比坐马颠踣难收缰。

岂知波恬风静浪息时,起势一落犹有千丈强。长吉心肝尽呕出,但无好句归锦囊。

忽然桃浪暖,红影落星光。须臾墨云捲,四顾失青苍。

出海与亚班,神色俱仓皇。飞身上桅杪,指南凭针芒。

谓言渡海此最险,呵㗵下有蛟鼍藏。去年太守误落漈,鹬如飞凫失侣天外周翱翔。

今年将军复遭毒,有如曹兵百万赤壁遇周郎。罗经巽己偶错位,北去弱水东扶桑。

我闻此语了无怖,俗子所见皆秕糠。男儿桑弧悬矢志四方,径须腰悬斗印提干将。

出入玉门赴沙场,直探虎穴扫欃枪。名勒钟鼎勋旂常,回手抉汉分天章。

不然翻身跳出尘坱外,跨鳌骑鹤骖鸾凰。朝游碧落暮沧溟,须弥大界随相羊。

谁能瑟瑟缩缩如寒螀。坐令颜鬓凋秋霜。况闻蓬莱方丈咫尺尘隔断,世乏仙骨谁梯航。

因风误到更可喜,底用祸福先周详。台阳一番岛,宛在水中央。

古称毗舍耶,或云婆娑洋。自从归入版图后,穿胸儋耳咸循良。

我来衔命持羽节,要将帝德勤宣扬。兼恐奇才遗海外,一一搜采贡明堂。

水程志更更十一,蠡窥管测毕竟绳尺难参量。何奇不有怪不储,且复耳目恣探详。

兹游之奇平生冠,东坡快事吾能偿。舟师喘定笑绝倒,喜色转露眉间黄。

天鸡一声晓色白,百怪照影争逃亡。不见澎湖见飞鸟,鸟飞多处山云长。

三十六岛郁相望,渔庄蟹舍纷低昂。收篷暂寄泊,呼童满引觞。

尔雅颓然不知身与世,恍忽栩栩瞬息历九州遍八极,徜徉于无何有之乡。

爽气鲜新,秋一碧、天光如沐。风吹去、盈盈舴艋,水烟俱绿。

细草乱生荒寺径,野瓜蔓绕农家屋。正村村、妇子趁秋晴,收新谷。

对此景,看难足。频呼索,觞相属。任船头醉倒,鸥凫同宿。

调笑几般鞍马令,销魂何限清商曲。更一声、寥亮水潭空,柯亭竹。

  范进进学回家,母亲、妻子俱各欢喜。正待烧锅做饭,只见他丈人胡屠户,手里拿着一副大肠和一瓶酒,走了进来。范进向他作揖,坐下。胡屠户道:“我自倒运,把个女儿嫁与你这现世宝,历年以来,不知累了我多少。如今不知因我积了甚么德,带挈你中了个相公,我所以带个酒来贺你。”范进唯唯连声,叫浑家把肠子煮了,烫起酒来,在茅草棚下坐着。母亲自和媳妇在厨下做饭。胡屠户又吩咐女婿道:“你如今既中了相公,凡事要立起个体统来。比如我这行事里,都是些正经有脸面的人,又是你的长亲,你怎敢在我们跟前装大?若是家门口这些做田的,扒粪的,不过是平头百姓,你若同他拱手作揖,平起平坐,这就是坏了学校规矩,连我脸上都无光了。你是个烂忠厚没用的人,所以这些话我不得不教导你,免得惹人笑话。”范进道:“岳父见教的是。”胡屠户又道:“亲家母也来这里坐着吃饭。老人家每日小菜饭,想也难过。我女孩儿也吃些。自从进了你家门,这十几年,不知猪油可曾吃过两三回哩!可怜!可怜!”说罢,婆媳两个都来坐着吃了饭。吃到日西时分,胡屠户吃的醺醺的。这里母子两个,千恩万谢。屠户横披了衣服,腆着肚子去了。

  次日,范进少不得拜拜乡邻。魏好古又约了一班同案的朋友,彼此来往。因是乡试年,做了几个文会。不觉到了六月尽间,这些同案的人约范进去乡试。范进因没有盘费,走去同丈人商议,被胡屠户一口啐在脸上,骂了一个狗血喷头,道:“不要失了你的时了!你自己只觉得中了一个相公,就‘癞蛤蟆想吃起天鹅肉’来!我听见人说,就是中相公时,也不是你的文章,还是宗师看见你老,不过意,舍与你的。如今痴心就想中起老爷来!这些中老爷的都是天上的‘文曲星’!你不看见城里张府上那些老爷,都有万贯家私,一个个方面大耳?像你这尖嘴猴腮,也该撒抛尿自己照照!不三不四,就想天鹅屁吃!趁早收了这心,明年在我们行事里替你寻一个馆,每年寻几两银子,养活你那老不死的老娘和你老婆是正经!你问我借盘缠,我一天杀一个猪还赚不得钱把银子,都把与你去丢在水里,叫我一家老小嗑西北风!”一顿夹七夹八,骂的范进摸不着门。辞了丈人回来,自心里想:“宗师说我火候已到,自古无场外的举人,如不进去考他一考,如何甘心?”因向几个同案商议,瞒着丈人,到城里乡试。出了场,即便回家。家里已是饿了两三天。被胡屠户知道,又骂了一顿。

  到出榜那日,家里没有早饭的米,母亲吩咐范进道:“我有一只生蛋的母鸡,你快拿集上去卖了,买几升米来煮餐粥吃,我已是饿的两眼都看不见了。”范进慌忙抱了鸡,走出门去。才去不到两个时候,只听得一片声的锣响,三匹马闯将来。那三个人下了马,把马拴在茅草棚上,一片声叫道:“快请范老爷出来,恭喜高中了!”母亲不知是甚事,吓得躲在屋里;听见中了,方敢伸出头来,说道:“诸位请坐,小儿方才出去了。”那些报录人道:“原来是老太太。”大家簇拥着要喜钱。正在吵闹,又是几匹马,二报、三报到了,挤了一屋的人,茅草棚地下都坐满了。邻居都来了,挤着看。老太太没奈何,只得央及一个邻居去寻他儿子。

  那邻居飞奔到集上,一地里寻不见;直寻到集东头,见范进抱着鸡,手里插个草标,一步一踱的,东张西望,在那里寻人买。邻居道:“范相公,快些回去!你恭喜中了举人,报喜人挤了一屋里。”范进当是哄他,只装不听见,低着头往前走。邻居见他不理,走上来,就要夺他手里的鸡。范进道:“你夺我的鸡怎的?你又不买。”邻居道:“你中了举了,叫你家去打发报子哩。”范进道:“高邻,你晓得我今日没有米,要卖这鸡去救命,为甚么拿这话来混我?我又不同你顽,你自回去罢,莫误了我卖鸡。”邻居见他不信,劈手把鸡夺了,掼在地下,一把拉了回来。报录人见了道:“好了,新贵人回来了。”正要拥着他说话,范进三两步走进屋里来,见中间报帖已经升挂起来,上写道:“捷报贵府老爷范讳高中广东乡试第七名亚元。京报连登黄甲。”

  范进不看便罢,看了一遍,又念一遍,自己把两手拍了一下,笑了一声,道:“噫!好了!我中了!”说着,往后一跤跌倒,牙关咬紧,不省人事。老太太慌了,慌将几口开水灌了过来。他爬将起来,又拍着手大笑道:“噫!好!我中了!”笑着,不由分说,就往门外飞跑,把报录人和邻居都吓了一跳。走出大门不多路,一脚踹在塘里,挣起来,头发都跌散了,两手黄泥,淋淋漓漓一身的水。众人拉他不住,拍着笑着,一直走到集上去了。众人大眼望小眼,一齐道:“原来新贵人欢喜疯了。”老太太哭道:“怎生这样苦命的事!中了一个甚么举人,就得了这个拙病!这一疯了,几时才得好?”娘子胡氏道:“早上好好出去,怎的就得了这样的病!却是如何是好?”众邻居劝道:“老太太不要心慌。我们而今且派两个人跟定了范老爷。这里众人家里拿些鸡蛋酒米,且管待了报子上的老爹们,再为商酌。”

  当下众邻居有拿鸡蛋来的,有拿白酒来的,也有背了斗米来的,也有捉两只鸡来的。娘子哭哭啼啼,在厨下收拾齐了,拿在草棚下。邻居又搬些桌凳,请报录的坐着吃酒,商议他这疯了,如何是好。报录的内中有一个人道:“在下倒有一个主意,不知可以行得行不得?”众人问:“如何主意?”那人道:“范老爷平日可有最怕的人?他只因欢喜狠了,痰涌上来,迷了心窍。如今只消他怕的这个人来打他一个嘴巴,说:‘这报录的话都是哄你,你并不曾中。’他吃这一吓,把痰吐了出来,就明白了。”众邻都拍手道:“这个主意好得紧,妙得紧!范老爷怕的,莫过于肉案子上胡老爹。好了!快寻胡老爹来。他想是还不知道,在集上卖肉哩。”又一个人道:“在集上卖肉,他倒好知道了;他从五更鼓就往东头集上迎猪,还不曾回来。快些迎着去寻他。”

  一个人飞奔去迎,走到半路,遇着胡屠户来,后面跟着一个烧汤的二汉,提着七八斤肉,四五千钱,正来贺喜。进门见了老太太,老太太大哭着告诉了一番。胡屠户诧异道:“难道这等没福?”外边人一片声请胡老爹说话。胡屠户把肉和钱交与女儿,走了出来。众人如此这般,同他商议。胡屠户作难道:“虽然是我女婿,如今却做了老爷,就是天上的星宿。天上的星宿是打不得的!我听得斋公们说:打了天上的星宿,阎王就要拿去打一百铁棍,发在十八层地狱,永不得翻身。我却是不敢做这样的事!”邻居内一个尖酸人说道:“罢么!胡老爹,你每日杀猪的营生,白刀子进去,红刀子出来,阎王也不知叫判官在簿子上记了你几千条铁棍;就是添上这一百棍,也打甚么要紧?只恐把铁棍子打完了,也算不到这笔帐上来。或者你救好了女婿的病,阎王叙功,从地狱里把你提上第十七层来,也不可知。”报录的人道:“不要只管讲笑话。胡老爹,这个事须是这般,你没奈何,权变一权变。”屠户被众人局不过,只得连斟两碗酒喝了,壮一壮胆,把方才这些小心收起,将平日的凶恶样子拿出来,卷一卷那油晃晃的衣袖,走上集去。众邻居五六个都跟着走。老太太赶出来叫道:“亲家,你只可吓他一吓,却不要把他打伤了!”众邻居道:“这自然,何消吩咐。”说着,一直去了。

  来到集上,见范进正在一个庙门口站着,散着头发,满脸污泥,鞋都跑掉了一只,兀自拍着掌,口里叫道:“中了!中了!”胡屠户凶神似的走到跟前,说道:“该死的畜生!你中了甚么?”一个嘴巴打将去。众人和邻居见这模样,忍不住的笑。不想胡屠户虽然大着胆子打了一下,心里到底还是怕的,那手早颤起来,不敢打到第二下。范进因这一个嘴巴,却也打晕了,昏倒于地。众邻居一齐上前,替他抹胸口,捶背心,舞了半日,渐渐喘息过来,眼睛明亮,不疯了。众人扶起,借庙门口一个外科郎中的板凳上坐着。胡屠户站在一边,不觉那只手隐隐的疼将起来;自己看时,把个巴掌仰着,再也弯不过来。自己心里懊恼道:“果然天上‘文曲星’是打不得的,而今菩萨计较起来了。”想一想,更疼的狠了,连忙问郎中讨了个膏药贴着。

  范进看了众人,说道:“我怎么坐在这里?”又道:“我这半日,昏昏沉沉,如在梦里一般。”众邻居道:“老爷,恭喜高中了。适才欢喜的有些引动了痰,方才吐出几口痰来,好了。快请回家去打发报录人。”范进说道:“是了。我也记得是中的第七名。”范进一面自绾了头发,一面问郎中借了一盆水洗洗脸。一个邻居早把那一只鞋寻了来,替他穿上。见丈人在跟前,恐怕又要来骂。胡屠户上前道:“贤婿老爷,方才不是我敢大胆,是你老太太的主意,央我来劝你的。”邻居内一个人道:“胡老爹方才这个嘴巴打的亲切,少顷范老爷洗脸,还要洗下半盆猪油来!”又一个道:“老爹,你这手明日杀不得猪了。”胡屠户道:“我那里还杀猪!有我这贤婿,还怕后半世靠不着也怎的?我每常说,我的这个贤婿,才学又高,品貌又好,就是城里头那张府、周府这些老爷,也没有我女婿这样一个体面的相貌。你们不知道,得罪你们说,我小老这一双眼睛,却是认得人的。想着先年,我小女在家里长到三十多岁,多少有钱的富户要和我结亲,我自己觉得女儿像有些福气的,毕竟要嫁与个老爷,今日果然不错!”说罢,哈哈大笑。众人都笑起来。看着范进洗了脸,郎中又拿茶来吃了,一同回家。范举人先走,屠户和邻居跟在后面。屠户见女婿衣裳后襟滚皱了许多,一路低着头替他扯了几十回。

  到了家门,屠户高声叫道:“老爷回府了!”老太太迎着出来,见儿子不疯,喜从天降。众人问报录的,已是家里把屠户送来的几千钱打发他们去了。范进拜了母亲,也拜谢丈人。胡屠户再三不安道:“些须几个钱,不够你赏人。”范进又谢了邻居。正待坐下,早看见一个体面的管家,手里拿着一个大红全帖,飞跑了进来:“张老爷来拜新中的范老爷。”说毕,轿子已是到了门口。胡屠户忙躲进女儿房里,不敢出来。邻居各自散了。

  范进迎了出去,只见那张乡绅下了轿进来,头戴纱帽,身穿葵花色圆领,金带、皂靴。他是举人出身,做过一任知县的,别号静斋,同范进让了进来,到堂屋内平磕了头,分宾主坐下。张乡绅先攀谈道:“世先生同在桑梓,一向有失亲近。”范进道:“晚生久仰老先生,只是无缘,不曾拜会。”张乡绅道:“适才看见题名录,贵房师高要县汤公,就是先祖的门生,我和你是亲切的世弟兄。”范进道:“晚生侥幸,实是有愧。却幸得出老先生门下,可为欣喜。”张乡绅四面将眼睛望了一望,说道:“世先生果是清贫。”随在跟的家人手里拿过一封银子来,说道:“弟却也无以为敬,谨具贺仪五十两,世先生权且收着。这华居其实住不得,将来当事拜往,俱不甚便。弟有空房一所,就在东门大街上,三进三间,虽不轩敞,也还干净,就送与世先生;搬到那里去住,早晚也好请教些。”范进再三推辞,张乡绅急了,道:“你我年谊世好,就如至亲骨肉一般;若要如此,就是见外了。”范进方才把银子收下,作揖谢了。又说了一会,打躬作别。胡屠户直等他上了轿,才敢走出堂屋来。

  范进即将这银子交与浑家打开看,一封一封雪白的细丝锭子,即便包了两锭,叫胡屠户进来,递与他道:“方才费老爹的心,拿了五千钱来。这六两多银子,老爹拿了去。”屠户把银子攥在手里紧紧的,把拳头舒过来,道:“这个,你且收着。我原是贺你的,怎好又拿了回去?”范进道:“眼见得我这里还有这几两银子,若用完了,再来问老爹讨来用。”屠户连忙把拳头缩了回去,往腰里揣,口里说道:“也罢,你而今相与了这个张老爷,何愁没有银子用?他家里的银子,说起来比皇帝家还多些哩!他家就是我卖肉的主顾,一年就是无事,肉也要用四五千斤,银子何足为奇!”又转回头来望着女儿,说道:“我早上拿了钱来,你那该死行瘟的兄弟还不肯,我说:‘姑老爷今非昔比,少不得有人把银子送上门来给他用,只怕姑老爷还不稀罕。’今日果不其然!如今拿了银子家去,骂这死砍头短命的奴才!”说了一会,千恩万谢,低着头,笑迷迷的去了。

  自此以后,果然有许多人来奉承他:有送田产的;有人送店房的;还有那些破落户,两口子来投身为仆,图荫庇的。到两三个月,范进家奴仆、丫鬟都有了,钱、米是不消说了。张乡绅家又来催着搬家。搬到新房子里,唱戏、摆酒、请客,一连三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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