举世人事伪,惟酒存天真。饮多不如少,饮醨不如醇。
借问何以然,每醉意每新。笑指黄金罍,是中可逃秦。
糠秕铸尧舜,万世同埃尘。二豪侍坐侧,议论徒慇勤。
我读古人书,独与渊明亲。北窗傲羲皇,桃源将问津。
膝横无弦琴,头著漉酒巾。我醉君且去,为已非为人。
往年跨马观羌戌,道历太华西临雍。伟哉造化巧凝结,元气孕此金芙蓉。
平原陡起三万仞,峻屏却略罗秋空。巍然雄尊镇西极,众山班列如朝宗。
天池潋滟喷山顶,泻作瀑布飞长虹。亭亭仙掌摩碧落,晓日照耀五指红。
巨灵赑屃运神力,导河擘华留其踪。烟寒风远张超谷,霞駮雾开毛女峰。
希夷故隐今尚在,白云依旧时东封。回头一别二十载,不意见之图画中。
生绡六幅挂清昼,隐耳飒飒闻松风。山中草木旧相识,恍如梦到云台宫。
神游绝巘窥玉井,欲取莲藕根株通。好奇何必似韩子,悬崖侧足悲途穷。
从公传此岳真相,永结清好无时终。
韩公曾作《董生行》,坡老亦咏姚氏堂。末世文人苦孱陋,虽有行谊无由彰。
徽州太守万夫特,承明一出腰银黄。政声今邻赵张右,名翰昔在崔蔡行。
忆昨石渠同讨论,释引先德何琅琅。考亭绝学半庭训,佩韦奕叶仍作堂。
孝经五龄育在口,内则半编时相将。一朝老亲蒙雾露,医不能力巫难禳。
妙年诚心破金石,午夜刲臂和羹汤。探丸何曾让耆域,卧冰殆欲嗤王祥。
谁言昊穹阔且远,小叩大应如宫商。阿耶道躬既纯固,阿儿行义宜袖扬。
汉家本来重孝友,薄俗尤应式厖凉。岂谓虚舟藏大壑,空教幽狱埋寒铓。
独留孤儿好头角,神驹堕地不可当。逸足腾踏蓬岛路,八载与我同趋跄。
昨年一麾出歙浦,南饥北渴永相望。白塔觚棱晨漠漠,黄山烟霭暮苍苍。
怀人却寄相思字,念社仍徵述德章。前人艰危事栽种,后人但识嘉荫长。
即今楩楠贡天府,莫忘老干在冰霜。
看月开帘惊飞雨,万叶战秋红苦。霜飙雁落,绕沧波路。
一声声,催笳管,替人语。银烛金炉夜,梦何处?到此无聊地,旅魂阻。
眷想神京,缥缈非烟雾。对旧河山,新歌舞。好天良夕,怪轻换华年柱。
塞庭寒,江关暗,断钟鼓。寂寞衰灯侧,空泪注。苕苕云端隔,寄愁去。
大道眇以冥,人世多沮洳。东陵侩人肝,西山有饿夫。
缅怀箕颖客,振衣千仞孤。天位让不受,弃之若腐雏。
洗耳溪下水,挂瓢石上株。巢父大笑之,饮牛以为污。
我行吊孤坟,頫忆太史书。高风已邈绵,遗轨在草芜。
揖逊事已矣,刀斧竞相驱。膏火日煎熬,黻冕矜欢娱。
龛乱托兼济,徇世骞荣途。损益古有训,感之悟盈虚。
虑淡理无闷,战胜心弥愉。百年会有尽,谁能保其躯。
委运观此生,雌伏诚非愚。大觉宇宙间,独立真吾徒。
明季将板荡,盈廷乘纪纲。维公起南服,义勇含风霜。
国是既委靡,士气多沮伤。公思勇挽之,劲弩千钧张。
明体乃达用,所重扶纲常。是时急功利,枢辅谋不臧。
公不稍宽假,廷诤多激昂。折槛一逆鳞,窜逐栖江乡。
雷霆未息怒,中外申救章。遂兴党锢狱,几罹不测殃。
株连数十人,我祖同琅珰。囹圄笺楚《骚》,与公相订商。
载之序例中,考据得悉详。其后各赐环,事势殊仓皇。
大厦非一木,公身与俱亡。公留心经术,为后学津梁。
《周易》与《孝经》,大义多阐扬。所传十二书,存大涤讲堂。
诗歌尽散失,家不什一藏。曾贻我祖诗,断墨双缣缃。
一字一涕泪,至今留耿光。丰碑何峨峨,松楸何苍苍。
系余忝子姓,匪徒梓与桑。典型肃再拜,立马空徬徨。
王程迫明发,芜词代椒浆。浩歌北风起,落日吹昏黄。
望中烟雨赤阑桥,芳草行人去路遥。翠壁流泉通地底,青林虚阁转山腰。
迟迟綵艇香风度,滟滟金塘柳色饶。何处隔楼闻笑语,玉人□按紫琼箫。
象犀珠玉怪珍之物,有悦于人之耳目,而不适于用。金石草木丝麻五谷六材,有适于用,而用之则弊,取之则竭。悦于人之耳目而适于用,用之而不弊,取之而不竭;贤不肖之所得,各因其才;仁智之所见,各随其分;才分不同,而求无不获者,惟书乎?
自孔子圣人,其学必始于观书。当是时,惟周之柱下史老聃为多书。韩宣子适鲁,然后见《易》《象》与《鲁春秋》。季札聘于上国,然后得闻《诗》之风、雅、颂。而楚独有左史倚相,能读《三坟》《五典》《八索》《九丘》。士之生于是时, 得见《六经》者盖无几,其学可谓难矣。而皆习于礼乐,深于道德,非后世君子所及。自秦汉以来,作者益众,纸与字画日趋于简便。而书益多,士莫不有,然学者益以苟简,何哉?余犹及见老儒先生,自言其少时,欲求《史记》《汉书》而不可得,幸而得之,皆手自书,日夜诵读,惟恐不及。近岁市人转相摹刻诸子百家之书,日传万纸,学者之于书,多且易致,如此其文词学术,当倍蓰于昔人,而后生科举之士,皆束书不观,游谈无根,此又何也?
余友李公择,少时读书于庐山五老峰下白石庵之僧舍。公择既去,而山中之人思之,指其所居为李氏山房。藏书凡九千余卷。公择既已涉其流,探其源,采剥其华实,而咀嚼其膏味,以为己有,发于文词,见于行事,以闻名于当世矣。而书固自如也,未尝少损。将以遗来者,供其无穷之求,而各足其才分之所当得。是以不藏于家,而藏于其故所居之僧舍,此仁者之心也。
余既衰且病,无所用于世,惟得数年之闲,尽读其所未见之书。而庐山固所愿游而不得者,盖将老焉。尽发公择之藏,拾其余弃以自补,庶有益乎!而公择求余文以为记,乃为一言,使来者知昔之君子见书之难,而今之学者有书而不读为可惜也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