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尘西北三边警,灾沴东南万姓艰。世事去今无限在,只应张翰不相关。
晚帘阴。又韶红换景,兰药已抽簪。芳援疏篱,珍丛叠架,天似残醉沈沈。
乍过雨、樱桃烂熟,款好语、檐际下幽禽。旧赏林亭,俊游群屐,呼酒谁临。
还念庾郎憔悴,托临江故宅,倦赋愁心。蓱迹鸥轻,松巢鹤老,尘外吟境堪寻。
待新句、琅玕遍刻,有清籁、相和冷敲金。写入溪山画图,闭户云深。
穷居正愁寂,良友日益多。虽非素识人,亦肯顾我过。
朝贳市垆酒,暮听倡女歌。在病神颇疲,寡恨颜常酡。
虽难免事废,藉以养情和。安念数月前,此陆犹狂波。
天鸟自在飞,亦知境无罗。斜晖将薄山,各各还林柯。
鸣鸢为风徵,鸣鹳为雨徵。畏风或苦雨,勃然而怒兴。
天适欲风雨,吾力亦奚能。吾适患风雨,天心亦奚凭。
况彼区区者,俄然为化乘。不知方寸内,风雨皆渊冰。
蜀人张岱,陶庵其号也。少为纨绔子弟,极爱繁华,好精舍,好美婢,好娈童,好鲜衣,好美食,好骏马,好华灯,好烟火,好梨园,好鼓吹,好古董,好花鸟,兼以茶淫橘虐,书蠹诗魔,劳碌半生,皆成梦幻。年至五十,国破家亡,避迹山居,所存者破床碎几,折鼎病琴,与残书数帙,缺砚一方而已。布衣蔬茛,常至断炊。回首二十年前,真如隔世。
常自评之,有七不可解:向以韦布而上拟公侯,今以世家而下同乞丐,如此则贵贱紊矣,不可解一;产不及中人,而欲齐驱金谷,世颇多捷径,而独株守於陵,如此则贫富舛矣,不可解二;以书生而践戎马之场,以将军而翻文章之府,如此则文武错矣,不可解三;上陪玉帝而不谄,下陪悲田院乞儿而不骄,如此则尊卑溷矣,不可解四;弱则唾面而肯自干,强则单骑而能赴敌,如此则宽猛背矣,不可解五;争利夺名,甘居人后,观场游戏,肯让人先,如此缓急谬矣,不可解六;博弈摴蒱,则不知胜负,啜茶尝水,则能辨渑淄,如此则智愚杂矣,不可解七。有此七不可解,自且不解,安望人解?故称之以富贵人可,称之以贫贱人亦可;称之以智慧人可,称之以愚蠢人亦可;称之以强项人可,称之以柔弱人亦可;称之以卞急人可,称之以懒散人亦可。学书不成,学剑不成,学节义不成,学文章不成,学仙学佛,学农学圃俱不成,任世人呼之为败家子,为废物,为顽民,为钝秀才,为瞌睡汉,为死老魅也已矣。
初字宗子,人称石公,即字石公。好著书,其所成者,有《石匮书》、《张氏家谱》、《义烈传》、《琅嬛文集》、《明易》、《大易用》、《史阙》、《四书遇》、《梦忆》、《说铃》、《昌谷解》、《快园道古》、《傒囊十集》、《西湖梦寻》、《一卷冰雪文》行世。生于万历丁酉八月二十五日卯时,鲁国相大涤翁之树子也,母曰陶宜人。幼多痰疾,养于外大母马太夫人者十年。外太祖云谷公宦两广,藏生牛黄丸盈数簏,自余囡地以至十有六岁,食尽之而厥疾始廖。六岁时,大父雨若翁携余之武林,遇眉公先生跨一角鹿,为钱塘游客,对大父曰:“闻文孙善属对,吾面试之。”指屏上李白骑鲸图曰:“太白骑鲸,采石江边捞夜月。”余应曰:“眉公跨鹿,钱塘县里打秋风。”眉公大笑起跃曰:“那得灵隽若此,吾小友也。”欲进余以千秋之业,岂料余之一事无成也哉?
甲申以后,悠悠忽忽,既不能觅死,又不能聊生,白发婆娑,犹视息人世。恐一旦溘先朝露,与草木同腐,因思古人如王无功、陶靖节、徐文长皆自作墓铭,余亦效颦为之。甫构思,觉人与文俱不佳,辍笔者再。虽然,第言吾之癖错,则亦可传也已。曾营生圹于项王里之鸡头山,友人李研斋题其圹曰:“呜呼,有明著述鸿儒陶庵张长公之圹。”伯鸾高士,冢近要离,余故有取于项里也,年跻七十,死与葬,其日月尚不知也,故不书。铭曰: 穷石崇,斗金谷。盲卞和,献荆玉。老廉颇,战涿鹿。赝龙门,开史局。馋东坡,饿孤竹。五羖大夫,焉能自鬻。空学陶潜,枉希梅福。必也寻三外野人,方晓我之衷曲。
尘坱无端竟日侵,招提快与故人临。龙山事往成陈迹,莲社僧高识秽心。
岭海此身千里往,故园回首五云深。何当棹却扁舟去,不问人间绂与簪。
綵服亲擎白玉缸,朱轓聊驻碧油幢。八龙自是荀家盛,就里慈明更少双。
悠悠我行迈,去此粤山端。迟明驻征车,爰尽公堂欢。
开颜俯城郭,箫鼓集仪鸾。谓欲戒醉饮,重此良辰难。
关门集会府,僚友并征鞍。更辞无别语,但祝长加餐。
役者四五人,相从出林峦。亦复路傍泣,岂独殊肺肝。
况我离慈母,朝暮侦平安。送行各如许,焉得不辛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