交臂神峰未一登,梦吞丹篆亦何曾。丈夫三十愧前辈,识字游山两不能。
延英重门昼不开,白麻黄阁飞尘埃。中条山人叫阍哭,金吾老将声如雷。
苏州宰相忠州死,天道宁论乃如此。千年遗榇归不归,两地孤坟竟谁是?
人言藁葬在忠州,又云征还返故丘。图经聚讼故老哄,争此朽骨如天球。
齐女门前六里路,荞麦茫茫少封树。下马犹寻董相坟,飞凫孰辨孙王墓。
青草黄茅万死乡,蝇头细字写巾箱。起草尚传哀痛诏,闭门自验活人方。
永贞求旧空黄土,元祐青编照千古。人生忠佞看到头,至竟延龄在何许。
君不见华山山下草如熏,石阙丰碑野火焚。樵夫踞坐行人唾,传是崖州丁相坟。
片雨斜阳,柳阴濯足看行水。世间良计,识字耕夫耳。
风约云萍,又向芜城会。推书起。酒阑无味,为我言田意。
是何人、丝丝糅熟,螺蚊一缕堪理。铜驼阅尽兴亡泪,只向筵前争嗜。
春灯市。犹曾记、天街夜静龙楼底。茫茫对此。叹头白宫人,昔难觅处,弱雪又沾齿。
松如许,休问厨娘食品,漫怜旧监遗制。饧箫轻弄东风软,好请玉卮娘子。
浑难似。且说与、饼师可似闽中荔。南朝轶事。看腻粉堆盘,老饕狂叫,剪却愁肠细。
挹□来鹤亭,主人闿竹扉。鹤来为客舞,玄裳缟其衣。
客起为鹤歌,相与澹忘机。况兹暮春候,微风荡晴晖。
摘花散□□,饮芳而食菲。古香杂龙麝,新茗试枪旂。
真乐足清赏,□□□玄微。作者纪七人,分题咏而归。
明朝当复来,故恐□红稀。为君引横玉,再奏鹤南飞。
烟锁浓香,叶低花亸经微雨。湘妃无语。洒泪临沙渚。
门掩春寒,翻却梨花句。清如许。玉盘擎处。雅胜铜仙露。
龙洞山农叙《西厢》,末语云:“知者勿谓我尚有童心可也。”夫童心者,真心也。若以童心为不可,是以真心为不可也。夫童心者,绝假纯真,最初一念之本心也。若失却童心,便失却真心;失却真心,便失却真人。人而非真,全不复有初矣。 童子者,人之初也;童心者,心之初也。夫心之初,曷可失也?然童心胡然而遽失也。
盖方其始也,有闻见从耳目而入,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。其长也,有道理从闻见而入,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。其久也,道理闻见日以益多,则所知所觉日以益广,于是焉又知美名之可好也,而务欲以扬之而童心失。知不美之名之可丑也,而务欲以掩之而童心失。夫道理闻见,皆自多读书识义理而来也。古之圣人,曷尝不读书哉。然纵不读书,童心固自在也;纵多读书,亦以护此童心而使之勿失焉耳,非若学者反以多读书识义理而反障之也。夫学者既以多读书识义理障其童心矣,圣人又何用多著书立言以障学人为耶?童心既障,于是发而为言语,则言语不由衷;见而为政事,则政事无根柢;著而为文辞,则文辞不能达。非内含于章美也,非笃实生辉光也,欲求一句有德之言,卒不可得,所以者何?以童心既障,而以从外入者闻见道理为之心也。
夫既以闻见道理为心矣,则所言者皆闻见道理之言,非童心自出之言也,言虽工,于我何与?岂非以假人言假言,而事假事、文假文乎!盖其人既假,则无所不假矣。由是而以假言与假人言,则假人喜;以假事与假人道,则假人喜;以假文与假人谈,则假人喜。无所不假,则无所不喜。满场是假,矮人何辩也。然则虽有天下之至文,其湮灭于假人而不尽见于后世者,又岂少哉!何也?天下之至文,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。苟童心常存,则道理不行,闻见不立,无时不文,无人不文,无一样创制体格文字而非文者。诗何必古《选》,文何必先秦,降而为六朝,变而为近体,又变而为传奇,变而为院本,为杂剧,为《西厢曲》,为《水浒传》,为今之举子业,皆古今至文,不可得而时势先后论也·故吾因是而有感于童心者之自文也,更说什么六经,更说什么《语》、《孟》乎!
夫六经、《语》、《孟》,非其史官过为褒崇之词,则其臣子极为赞美之语,又不然,则其迂阔门徒、懵懂弟子,记忆师说,有头无尾,得后遗前,随其所见,笔之于书。后学不察,便谓出自圣人之口也,决定目之为经矣,孰知其大半非圣人之言乎?纵出自圣人,要亦有为而发,不过因病发药,随时处方,以救此一等懵懂弟子,迂阔门徒云耳。医药假病,方难定执,是岂可遽以为万世之至论乎?然则六经、《语》、《孟》,乃道学之口实,假人之渊薮也,断断乎其不可以语于童心之言明矣。呜呼!吾又安得真正大圣人童心未曾失者而与之一言文哉!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