名山鹿王宅,一燹馀破寮。不如岩根松,安然鸱结巢。
堕身穷作僧,有才难世骄。广长然谭舌,祇与暝猿饶。
十年种梅花,九年愁雪彫。人寿春风中,心气落叶飘。
而师香台禅,手缚云根牢。犄角海柱孤,拄月青天高。
决水沼槐安,蠕蠕万虫逃。出林独磬声,不镇千笳嚣。
菩萨低长眉,但听雷音潮。恒河亿亿劫,此劫犹微毛。
师苟入劫亡,亡亦蜉与蟭。虽运金刚臂,破戒罔资刀。
为投蝇拂青,结束袈裟包。障面夺剑门,踏苇冲鼋涛。
人间一撒手,仙鬼并难料。明珠沈九渊,百计艰寻捞。
师实持定心,刚柔两无挠。苦行嚼烂蓏,息钵荒厓茅。
慧眼烛下方,白骨缠枯蒿。使尔寸腑慈,郁之生悲号。
三载怜刹那,泪竭眦为焦。琅然散玉屑,触耳知祥飙。
疾卷蚩尤旗,复喜太平遭。归山投旧龛,积瓦供牛窌。
视主转疑客,逐吠犬咬咬。幸留半席床,率意安团瓢。
两庑青莲台,弃肉堆腥臊。扫除不见功,薰涤久始消。
祇今复三载,约略治楣橑。譬诸农业田,种禾仅分苗。
天人递因革,色相皆电泡。讵拥琉璃阶,遂致文殊豪。
且拓南牖虚,面海延清飂。沙嘴一握峰,古黛青削瑶。
远移金庭梁,卓树蓬壶标。偃仰城闉松,拱若神灵朝。
戢戢下泛鸥,盘盘上飞雕。澹日浮作罗,乱烟散成条。
师忧耳目驰,束隅坐甘胶。奈何吾见闻,听其逝漻漻。
繄昔处同邑,嗅味亲兰交。离合廿七年,曾不转瞬遥。
每每慕师逸,愤愤怨我劳。乌防元关深,同困天魔鏖。
津在筏有归,师悴吾宜憔。病毁惭维摩,未由制烦呶。
逵鸿乏安处,梁燕来诙嘲。慕师一棱蔬,堪养冰姿姣。
知足乃无辱,顽灵均犁犛。要难七窍全,遂破乾坤胞。
分袂别师去,漫殷后期邀。长风襟带间,万里横滔滔。
故家西江上,游子未成归。而我岂不怀,所惭志多违。
十五知好道,从师别庭闱。朅来苕上寺,遭时蹈危机。
秋风走淮甸,晏岁东海涯。交情无厚亲,面诺心已非。
感子始终意,见我无瑕疵。爱恶有妍丑,人孰不自知。
目睹凌云质,自足为我规。况同早入室,甚知多令仪。
前年党祸作,众溃如星驰。老师卧一室,四海浮云悲。
我时阙服役,赖子能扶持。子去我始至,曾不慰渴饥。
遂令八十翁,落日乡土思。别来鞠再华,田圃霜露滋。
穷檐白日晚,苦心徒尔疲。感激子遂行,信有天下奇。
草堂白头亲,有弟供甘肥。敢忘师道尊,恩义无或亏。
意气重然诺,为道况孜孜。神机不停伫,天马脱絷羁。
能不念离索,潦倒成荒嬉。尺书岂无邮,问谒多愧辞。
我有心与目,孰不为鸢鸱。母老家亦殚,弟妹贫贱离。
长绝伯父恩,骨朽葬无资。天诛不可逭,何用涕交颐。
因子感我私,听歌行步迟。誓言如白水,我归岂无期。
行文之道,神为主,气辅之。曹子桓、苏子由论文,以气为主,是矣。然气随神转,神浑则气灏,神远则气逸,神伟则气高,神变则气奇,神深则气静,故神为气之主。至专以理为主,则未尽其妙。盖人不穷理读书,则出词鄙倍空疏,人无经济,则言虽累牍,不适于用。故义理、书卷、经济者,行文之实,若行文自另是—事。譬如大匠操斤,无土木材料,纵有成风尽垩手段,何处设施?然有土木材料,而不善设施者甚多,终不可为大匠。故文人者,大匠也。神气音节者,匠人之能事也,义理、书卷、经济者,匠人之材料也。
神者,文家之宝。文章最要气盛,然无神以主之,则气无所附,荡乎不知其所归也。神者气之主,气者神之用。神只是气之精处。古人文章可告人者惟法耳,然不得其神而徒守其法,则死法而已。要在自家于读时微会之。李翰云:“文章如千军万马;风恬雨霁,寂无人声。”此语最形容得气好。论气不论势,文法总不备。
文章最要节奏;管之管弦繁奏中,必有希声窃渺处。
神气者,文之最精处也;音节者,文之稍粗处也;字句者,文之最粗处也。然余谓论文而至于字句,则文之能事尽矣。盖音节者,神气之迹也;字句者,音节之矩也。神气不可见,于音节见之;音节无可准,以字句准之。
音节高则神气必高,音节下则神气必下,故音节为神气之迹。一句之中,或多一字,或少一字;一字之中,或用平声,或用仄声;同一平字仄字,或用阴平、阳平、上声、去声、入声,则音节迥异,故字句为音节之矩。积字成句,积句成章,积章成篇,合而读之,音节见矣,歌而咏之,神气出矣。
文贵奇,所谓“珍爱者必非常物”。然有奇在字句者,有奇在意思者,有奇在笔者,有奇在丘壑者,有奇在气者,有奇在神者。字句之奇,不足为奇;气奇则真奇矣;神奇则古来亦不多见。次第虽如此,然字句亦不可不奇、自是文家能事。扬子《太玄》、《法言》,昌黎甚好之,故昌黎文奇。奇气最难识,大约忽起忽落,其来无端,其去无迹。读古人文,于起灭转接之间,觉有不可测识处,便是奇气。奇,正与平相对。气虽盛大,一片行去,不可谓奇。奇者,于一气行走之中,时时提起。太史公《伯夷传》可谓神奇。
文贵简。凡文,笔老则简,意真则简,辞切则简,理当则简,味淡则简,气蕴则简,品贵则简,神远而含藏不尽则简。故简为文章尽境。程子云:“立言贵含蓄意思,勿使无德者眩,知德者厌。”此语最有味。
文贵变。《易》曰:“虎变文炳,豹变文蔚。”又曰:“物相杂,故曰文。”故文者,变之谓也。一集之中篇篇变,一篇之中段段变,一段之之句句变,神变、气变、境变、音节变、字句变,惟昌黎能之。
文法有平有奇,须是兼备,乃尽文人之能事。上古文字初开,实字多,虚字少。典漠训诰,何等简奥,然文法自是未备。至孔于之时,虚字详备,作者神态毕出。《左氏》情韵并美,文采照耀。至先秦战国,更加疏纵。汉人敛之,稍归劲质,惟子长集其大成。唐人宗汉,多峭硬。宋人宗秦,得其疏纵,而失其厚茂,气味亦少薄矣。文必虚字备而后神态出,何可节损?然校蔓软弱,少古人厚重之气,自是后人文渐薄处。史迁句法似赘拙,而实古厚可爱。
理不可以直指也,故即物以明理,情不可以显言也,故即事以寓情。即物以明理,《庄子》之文也;即事以寓情,《史记》之文也。
凡行文多寡短长,抑扬高下,无一定之律,而有一定之妙,可以意会,而不可以言传。学者求神气而得之于音节,求音节而得之于字句,则思过半矣。其要只在读古人文字时,便设以此身代古人说话,一吞一吐,皆由彼而不由我。烂熟后,我之神气即古人之神气,古人之音节都在我喉吻间,合我喉吻者,便是与古人神气音节相似处,久之自然铿锵发金石声。
贞志凌冰霜,芳心熏兰芷。烈妇沈孺人,千秋能有几。
忆昔年十八,适于张家是。德言兼容工,女宗实著美。
最得舅姑欢,郝法亦钟礼。悠悠五年来,接踵生二子。
聚顺合庭闱,静好联床笫。同唱百年歌,所望偕老矣。
夫也苦攻书,仲宣奈弱体。秋雨病又多,司马长卿似。
病骨日支离,暗中空泪洒。世无扁鹊医,膏肓病难起。
夫知病难起,曷胜长叹耳。沈吟柏舟诗,妇也会其旨。
长跪向夫前,盟心天可指。倘夫不永年,妾身惟有死。
九重黄泉路,依然共枕被。地久又天长,与君相终始。
一朝夫溘逝,三呼痛不已。泣涕辞翁姑,不孝已若此。
呜咽抚婴儿,不慈又如彼。俯仰抱憾间,全托诸娣姒。
娣姒时茫然,否否又唯唯。环列劝伤心,愿妇安汝止。
矧多未了缘,舍生何乃尔。为问闺阃中,慷慨伊谁氏。
妇曰妾有心,金石坚莫比。夫亡与俱亡,万事付流水。
含殓玉与珠,束装纨与绮。附棺与附身,诚慎为夫庀。
招魂致诔词,哭奠陈酒醴。齐衰为服丧,不尽情妮妮。
扶榇才出门,转身归房里。换却新衣裳,脱却旧簪珥。
整顿如好花,将残再结蕊。须臾乃雉经,家人急奔视。
嗟乎命已绝,相对泪累累。闻者咸悲伤,赞叹挂诸齿。
贪生本人情,妇志一何伟。万古此贞烈,海外青山峙。
金非冶不坚,玉非鑨不美。嗟君独何为,遘此销骨毁。
奇骨岂能销,天意或可揣。虞卿坐穷愁,著书照青史。
范叔非去魏,谁知天下士!古来豪杰人,半自动忍始。
穷冬天地寒,霜雪谁处是。松柏孰后彫,蒲柳孰先萎。
请君慎自择,庶以蹑前轨。
看竹名园过子猷,登仙今拟凤凰游。同时并结黄金绶,作赋齐登白雪楼。
天爱郎星清伏日,地怜王气接丹丘。凭轩一睇三山路,人在方壶第几洲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