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伶者,金陵梨园部也。金陵为明之留都,社稷百官皆在,而又当太平盛时,人易为乐。其士女之问桃叶渡、游雨花台者,趾相错也。梨园以技鸣者,无虑数十辈,而其最著者二:曰兴化部,曰华林部。
一日,新安贾合两部为大会,遍征金陵之贵客文人,与夫妖姬静女,莫不毕集。列兴化于东肆,华林于西肆,两肆皆奏《鸣凤》,所谓椒山先生者。迨半奏,引商刻羽,抗坠疾徐,并称善也。当两相国论河套,而西肆之为严嵩相国者曰李伶,东肆则马伶。坐客乃西顾而叹,或大呼命酒,或移座更近之,首不复东。未几更进,则东肆不复能终曲。询其故,盖马伶耻出李伶下,已易衣遁矣。马伶者,金陵之善歌者也。既去,而兴化部又不肯辄以易之,乃竟辍其技不奏,而华林部独著。
去后且三年而马伶归,遍告其故侣,请于新安贾曰:“今日幸为开宴,招前日宾客,愿与华林部更奏《鸣凤》,奉一日欢。”既奏,已而论河套,马伶复为严嵩相国以出,李伶忽失声,匍匐前称弟子。兴化部是日遂凌出华林部远甚。其夜,华林部过马伶:“子,天下之善技也,然无以易李伶。李伶之为严相国至矣,子又安从授之而掩其上哉?”马伶曰:“固然,天下无以易李伶;李伶即又不肯授我。我闻今相国昆山顾秉谦者,严相国俦也。我走京师,求为其门卒三年,日侍昆山相国于朝房,察其举止,聆其语言,久乃得之。此吾之所为师也。”华林部相与罗拜而去。
马伶,名锦,字云将,其先西域人,当时犹称马回回云。
侯方域曰:异哉,马伶之自得师也。夫其以李伶为绝技,无所干求,乃走事昆山,见昆山犹之见分宜也;以分宜教分宜,安得不工哉?(呜乎!耻其技之不若,而去数千里为卒三年,倘三年犹不得,即犹不归耳。其志如此,技之工又须问耶?
料难禁得秋心瘦,生来便含凄怨。花影牵牛,银河络角,此夕凉深凉浅。
庭烟曳遍。听涩露还缫,剪风不断。儿女邻闺,横檠笑语那伊管。
寒衣曾寄千里,玉梭声共答,谁惜娇腕。落叶篱门,疏灯村巷,知否有人吟懒。
枕函梦短。把恨茧愁丝,一时絮乱。不尽缠绵,倚阑寻更遍。
虹华树明采,金气秋方骞。轩然溟渤波,洄潏重霤间。
挽裾荷铁锸,入谷搜兰荃。列莹耀眉宇,沃若初蓝鲜。
上灵洽真契,乐古无愁年。飘飘文举公,啸旨通玉猿。
漰湱百江水,喷颊生青烟。闭柙双虎雏,贴尻同羊蜷。
平掌互飞斝,飙雪相回邅。仰视招摇星,翠葆三霄悬。
麻姑颜渥丹,垂发长过肩。倚鸾擪湘笛,爽夺群籁先。
恍兮发吾歌,骇激枝头鸢。尘仙集乔偓,畿秀森嵩滇。
盛会披鸿濛,百祀难磨镌。岂徒礼文汰,直使心腑蠲。
当时酌西山,流袂云娟娟。摘绿捣芳汁,醉写逍遥篇。
惜哉少微堕,天潢成枯川。六合慎今处,赠子珊瑚鞭。
冥鸿杳杳碧天秋,虞人网罗空复求。朔地苦寒江渚燠,常时虚拟稻粱谋。
行年六十鬓斓斑。皇恩特放还。高堂设席对青山。
秋来正未閒。
阴忽霁,暑新寒。笙歌夜未阑。傍人莫笑老嗤顽。人生到此难。
翠竹闲旌节,黄花老佩环。玉关秋梦断,纸上看南山。
夜深云散碧天开,月影沈沈入酒杯。风露半天成颢气,干戈满目起尘埃。
分明沧海浮双岛,隐约严滩见两台。今日有怀须尽兴,明朝无雨约重来。
别日无多许。早怀人、今宵两地,几时重聚。记得宵冬分手日,又说春光将去。
如长在、蛮山蜑坞。何处相思臣最苦,只斜风、细雨天将暮。
便追忆,为欢处。
深情留客畴能拒。任当筵、狂呼剧饮,酒筹无数。座上新知才更健,一见论交如故。
诗咏罢、淋漓入古。今夜孤吟谁与和,只颓然、只影灯前顾。
恍惚是,前生度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