浮图文瑛居大云庵,环水,即苏子美沧浪亭之地也。亟求余作《沧浪亭记》,曰:“昔子美之记,记亭之胜也。请子记吾所以为亭者。”
余曰:昔吴越有国时,广陵王镇吴中,治南园于子城之西南;其外戚孙承祐,亦治园于其偏。迨淮海纳土,此园不废。苏子美始建沧浪亭,最后禅者居之:此沧浪亭为大云庵也。有庵以来二百年,文瑛寻古遗事,复子美之构于荒残灭没之余:此大云庵为沧浪亭也。
夫古今之变,朝市改易。尝登姑苏之台,望五湖之渺茫,群山之苍翠,太伯、虞仲之所建,阖闾、夫差之所争,子胥、种、蠡之所经营,今皆无有矣。庵与亭何为者哉?虽然,钱镠因乱攘窃,保有吴越,国富兵强,垂及四世。诸子姻戚,乘时奢僭,宫馆苑囿,极一时之盛。而子美之亭,乃为释子所钦重如此。可以见士之欲垂名于千载,不与其澌然而俱尽者,则有在矣。
文瑛读书喜诗,与吾徒游,呼之为沧浪僧云。
新妇前割肉,割肉为翁痡。翁苦膈食人,腹中粒米无。
门前十万寇,杀人肝脑涂。无从乞针药,鬼伯方呜呜。
救死何所有,所有惟肌肤。翁命系新妇,气绝只须臾。
抽刀向左臂,虽羸犹膏腴。一脔大逾寸,重可二十铢。
非方亦非圆,圭璧良不殊。血裹若绛雪,猩猩红不如。
聂切作和羹,翁食能无馀。胸膈忽荡开,病瘳不待晡。
贼众闻却走,毋犯孝妇闾。邻里竞来视,各请翁所需。
馈食悉精美,餍饫翁不臞。夫时在邗沟,亲友皆来趋。
夫名以妇知,称妇因称夫。不知夫视妇,芬芳长与俱。
无何先朝露,夫溘归黄垆。讣闻不欲生,欲殉忧诸孤。
呱呱尚可弃,堂上有舅姑。舅姑岂盘石,身衰同秋蒲。
匍匐灵柩前,奠馔无蒸雏。抽刀再割肉,右臂白如瓠。
左臂创末平,刀口成痈疽。疗翁未死前,割肉犹不辜。
夫既已奄逝,割肉何所图。肉岂惊精丸,刀圭魂昭苏。
三日苟不生,神即幽酆都。割之等泥土,祗自戕罗敷。
念己活君舅,天理庶不诬。为夫惜一脔,恩义何次且。
报生复报死,所捐非全躯。腥臊不足食,差胜充庖厨。
皇天令不死,五十犹勤劬。二男已成立,干禄知读书。
母肉尚馀几,一身半菀枯。在母如鸿毛,宁如惨自屠。
在舅如泰山,返魂因彼姝。在夫即牲牷,肥腯逾羊酥。
吁嗟夫在外,不得亲口珠。尊章与藁砧,骨肉何亲疏。
九泉歆此羹,味淡同瓜菹。十年不同食,所嗜忘其初。
忍死更几时,同穴宁踟蹰。为寿讵忍言,儿女徒欢娱。
未忘至百岁,蜉蝣归其居。
移家暂寓虎踞石,门巷复见乌衣王。雏凤长鸣协钟吕,宏音亮节皆琅琅。
东西各驾青雀舫,山水收以古锦囊。巫山之高不可极,长江之水难为量。
悬帆今月已春暮,计程到日应秋阳。送君不妨屡水宿,几人同卧舟中床。
问年我已逾耳顺,将髭君亦添新霜。九州宇宙本窄狭,后期未可云渺茫。
将寻幽约指吴越,更揽宿莽过沅湘。待君旌节自蜀出,玺书惠下云天长。
新篇不厌读数回,老脚尚可同趋跄。且题此卷作后验,恍如身复当楼窗。
迷濛远近翠欲滴,不辨扬越并燕梁。高歌激昂以赠我,平生意兴因飞翔。
安得如鸟有羽翼,从君唱和逾三泷。
肌肤擅清凉,骨格负刚毅。上带刀斧痕,中多黑甜味。
藉首睡至夘,摊饭枕过未。不沾脂粉香,颇有蔬笋气。
嗤彼邯郸翁,荣华片时贵。
绿水园深借卜居,一区元亦称吾庐。喧忘车马便高枕,业在江湖得著书。
夜半商歌竽籁接,雨中春服薜萝疏。向来鹿性今还癖,五岳三山信所如。
应候犹当腊,争先未得春。人贫只如旧,天意欲呈新。
尽洗江南瘴,全消渭北尘。能逢中兴日,甘作未归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