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中苍梧水,悠悠散粤云。一麾谁出守,五马动朝曛。
为问腾骧时凡几,能使冀群推騄駬。男儿怀抱本难知,豹变其文亦有以。
梧峰万叠九疑通,此内烟霞尚可公。不厌他时车笠下,我将筑室居其中。
因思雨散年十九,所忆云从二三友。三山人士复何如,谢子相逢复困居。
南溟有物天池满,志怪齐谐安可算。自料归休未有期,且求一壑依前伴。
紫芝烨烨俟秋菲,芳草离离静落晖。千里思莼鲈正美,莫讶衡阳雁反飞。
蕤宾干气盛炎方,坤德资生茂百昌。西域葡萄初蔓衍,成周瓜瓞更绵长。
山花压溜水通池,时有幽禽自在飞。日脚忽随云脚露,钟声恰与梵声齐。
蜀人张岱,陶庵其号也。少为纨绔子弟,极爱繁华,好精舍,好美婢,好娈童,好鲜衣,好美食,好骏马,好华灯,好烟火,好梨园,好鼓吹,好古董,好花鸟,兼以茶淫橘虐,书蠹诗魔,劳碌半生,皆成梦幻。年至五十,国破家亡,避迹山居,所存者破床碎几,折鼎病琴,与残书数帙,缺砚一方而已。布衣蔬茛,常至断炊。回首二十年前,真如隔世。
常自评之,有七不可解:向以韦布而上拟公侯,今以世家而下同乞丐,如此则贵贱紊矣,不可解一;产不及中人,而欲齐驱金谷,世颇多捷径,而独株守於陵,如此则贫富舛矣,不可解二;以书生而践戎马之场,以将军而翻文章之府,如此则文武错矣,不可解三;上陪玉帝而不谄,下陪悲田院乞儿而不骄,如此则尊卑溷矣,不可解四;弱则唾面而肯自干,强则单骑而能赴敌,如此则宽猛背矣,不可解五;争利夺名,甘居人后,观场游戏,肯让人先,如此缓急谬矣,不可解六;博弈摴蒱,则不知胜负,啜茶尝水,则能辨渑淄,如此则智愚杂矣,不可解七。有此七不可解,自且不解,安望人解?故称之以富贵人可,称之以贫贱人亦可;称之以智慧人可,称之以愚蠢人亦可;称之以强项人可,称之以柔弱人亦可;称之以卞急人可,称之以懒散人亦可。学书不成,学剑不成,学节义不成,学文章不成,学仙学佛,学农学圃俱不成,任世人呼之为败家子,为废物,为顽民,为钝秀才,为瞌睡汉,为死老魅也已矣。
初字宗子,人称石公,即字石公。好著书,其所成者,有《石匮书》、《张氏家谱》、《义烈传》、《琅嬛文集》、《明易》、《大易用》、《史阙》、《四书遇》、《梦忆》、《说铃》、《昌谷解》、《快园道古》、《傒囊十集》、《西湖梦寻》、《一卷冰雪文》行世。生于万历丁酉八月二十五日卯时,鲁国相大涤翁之树子也,母曰陶宜人。幼多痰疾,养于外大母马太夫人者十年。外太祖云谷公宦两广,藏生牛黄丸盈数簏,自余囡地以至十有六岁,食尽之而厥疾始廖。六岁时,大父雨若翁携余之武林,遇眉公先生跨一角鹿,为钱塘游客,对大父曰:“闻文孙善属对,吾面试之。”指屏上李白骑鲸图曰:“太白骑鲸,采石江边捞夜月。”余应曰:“眉公跨鹿,钱塘县里打秋风。”眉公大笑起跃曰:“那得灵隽若此,吾小友也。”欲进余以千秋之业,岂料余之一事无成也哉?
甲申以后,悠悠忽忽,既不能觅死,又不能聊生,白发婆娑,犹视息人世。恐一旦溘先朝露,与草木同腐,因思古人如王无功、陶靖节、徐文长皆自作墓铭,余亦效颦为之。甫构思,觉人与文俱不佳,辍笔者再。虽然,第言吾之癖错,则亦可传也已。曾营生圹于项王里之鸡头山,友人李研斋题其圹曰:“呜呼,有明著述鸿儒陶庵张长公之圹。”伯鸾高士,冢近要离,余故有取于项里也,年跻七十,死与葬,其日月尚不知也,故不书。铭曰: 穷石崇,斗金谷。盲卞和,献荆玉。老廉颇,战涿鹿。赝龙门,开史局。馋东坡,饿孤竹。五羖大夫,焉能自鬻。空学陶潜,枉希梅福。必也寻三外野人,方晓我之衷曲。
卖珠老妇发半白,提筐日走宫城陌。遍谒朱门不得休,斜倚道旁长叹息。
自言本是绿珠俦,夫婿先朝万户侯。锦衣夜直铜龙阙,画栋朝开碧玉楼。
尔时秀色新承选,二八嫂婷集内馆。小阁微风倚翠屏,閒房落月调金管。
罗衣宝靥不胜春,十斛明珠掌上新。只言华屋长如海,不道沧溟亦作尘。
当时世事一朝变,郿坞黄金实内殿。剑履三千帐下空,鸳鸯七十池边散。
前年曾向旧门过,新主承恩骤玉珂。今年又望门前道,行马半残生绿草。
繁华憔悴看如昨,覆雨翻云何闪烁。桥上年年阅水流,宫前岁岁看花落。
我闻此语涕沾裳,世事悠悠不可量。祗应汉代麒麟阁,千古名垂日月光。
君家种竹蜀江旁,高与蚕崖势颉颃。已树旌旗分部曲,更鸣琴瑟应宫商。
蛟龙并逐波涛化,虎豹曾因雾雨藏。兄弟至今俱宦达,未应开径接求羊。
积甲原头汉閟宫,登临还喜故人同。超超万里乾坤眼,凛凛千年草木风。
今古消沉诗句里,河山浮动酒杯中。极知胜日须轰醉,更待银盘上海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