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耳最怕风雨声,芭蕉叶上声偏鸣。新枝日展剪不替,况见蕺蕺成添丁。
呼童具锸斲寒玉,蔓图贵早除其萌。丑疑乌喙侧著附,又讶蹲鸱不可羹。
一笑翻成有料理,古盆石供泉清泠。黄梅弥旬雨霢霂,苔封沙拥生意成。
小试抽书嚏撚细,鼠牙入水银须生。渐离土性安臞瘠,淡与水石相忘形。
巡除日课长养事,茎添叶比纷攲倾。炎威不到琉璃碧,水脉透尖珠贯萦。
萼绿华仙断火食,云裾曳翠身轻盈。风轩暑簟足萧爽,晴曦更有冬窗明。
丁宁闭塞谨爱护,秋霜夜气防凭凌。一年一年春风好,根株宛在葱茏青。
崇桃遮莫金壶贮,日暮随风红雨零。
苞竹秀孤岭,虚籁涵清漪。秋风何时实?凤饥竹不知。
梯空蹑晴霓,振衣祝融顶。俯视七十峰,茫然堕烟井。
湘流失湾澴,洞庭馀溟涬。目穷日月乡,袖拂天汉影。
回首苍梧云,飘飖度前岭。太阳汲新泉,石鼎瀹苦茗。
肺腑添清凉,丹元溢光景。麾斥隘八区,幽灵惬孤秉。
徘徊会仙桥,晴崖发娟靓。绝壁有行迹,仙路细如绠。
虬松生古岩,翠叶光炯炯。灵秀天所钟,应与兹山永。
倒景回明霞,大地总澄莹。归来宿上封,一枕山云冷。
双双蝴堞上花枝,两两前身尽可疑。隐几终朝吾丧我,连床昨夜子为谁。
南飞忽傍三秋雁,老去何妨两鬓丝。脱却樊笼便归去,罗浮山顶又蛾眉。
上篇
雨、风、露、雷,皆出乎天。雨露有形,物待以滋。雷无形而有声,惟风亦然。
风不能自为声,附于物而有声,非若雷之怒号,訇磕于虚无之中也。惟其附于物而为声,故其声一随于物,大小清浊,可喜可愕,悉随其物之形而生焉。土石屃赑,虽附之不能为声;谷虚而大,其声雄以厉;水荡而柔,其声汹以豗。皆不得其中和,使人骇胆而惊心。故独于草木为宜。而草木之中,叶之大者,其声窒;叶之槁者,其声悲;叶之弱者,其声懦而不扬。是故宜于风者莫如松。盖松之为物,干挺而枝樛,叶细而条长,离奇而巃嵸,潇洒而扶疏,鬖髿而玲珑。故风之过之,不壅不激,疏通畅达,有自然之音。故听之可以解烦黩,涤昏秽,旷神怡情,恬淡寂寥,逍遥太空,与造化游。宜乎适意山林之士乐之而不能违也。
金鸡之峰,有三松焉,不知其几百年矣。微风拂之,声如暗泉飒飒走石濑;稍大,则如奏雅乐;其大风至,则如扬波涛,又如振鼓,隐隐有节奏。方舟上人为阁其下,而名之曰松风之阁。予尝过而止之,洋洋乎若将留而忘归焉。盖虽在山林而去人不远,夏不苦暑,冬不酷寒,观于松可以适吾目,听于松可以适吾耳,偃蹇而优游,逍遥而相羊,无外物以汩其心,可以喜乐,可以永日;又何必濯颍水而以为高,登首阳而以为清也哉?
予,四方之寓人也,行止无所定,而于是阁不能忘情,故将与上人别而书此以为之记。时至正十五年七月九日也。 []
下篇
松风阁在金鸡峰下,活水源上。予今春始至,留再宿,皆值雨,但闻波涛声彻昼夜,未尽阅其妙也。至是,往来止阁上凡十余日,因得备悉其变态。
盖阁后之峰,独高于群峰,而松又在峰顶,仰视如幢葆临头上。当日正中时,有风拂其枝,如龙凤翔舞,离褷蜿蜒,轇轕徘徊;影落檐瓦间,金碧相组绣,观之者目为之明。有声如吹埙箎,如过雨,又如水激崖石,或如铁马驰骤,剑槊相磨戛;忽又作草虫呜切切,乍大乍小,若远若近,莫可名状,听之者耳为之聪。
予以问上人。上人曰:“不知也。我佛以清净六尘为明心之本。凡耳目之入,皆虚妄耳。”予曰:“然则上人以是而名其阁,何也?”上人笑曰:“偶然耳。”
留阁上又三日,乃归。至正十五年七月二十三日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