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地起肃杀,蚩尤作五兵。赤刀重天府,铸出昆吾精。
古来神物有显晦,兹刀何以鸣不平。森森入手不盈尺,古制斑剥难知名。
建平永安年号阙,玉环金削无真评。鸊鹈膏冷土花涩,鮤鱴形蚀寒芒清。
赫连龙雀耀冰雪,苻坚神术埋榛荆。何人新丰醉贳酒,何人燕市歌送行。
遂令三寸露光怪,神彩奕奕声铿鍧。我把此刀重叹息,古光照人双眼瞪。
背嵌翡翠色闪灼,柄刻蝌蚪纹纵横。胡为尘埋数千载,吹毛削玉功无成。
今兹出土尚完好,发硎一鼓挥长鲸。吾闻宝刀贵大用,一脔之割非所争。
善刀而藏计亦得,锋锷内敛韬光明。慎勿小试镆铘钝,翻使牛刀笑武城。
谁谓瓜土,而实其李。谁谓卵小,而犬其子。
鸿飞贵冥,虎步宜猛。我欲藏形,无由去影。倚木居巢,留烟护岭。
过膝容头,聊遮瘤瘿。三秋九摇,未涉人境。啼猿罢悲,宿鸟归静。
自疑此生,以逸终倖。人不碍物,物又何鲠。林不近炎,炎亦宜冷。
岂意泉霞,忽恶箕颍。谁知黑雕,久布机阱。自我婴罗,岩壑收景。
霜叶含悽,风禽缩颈。山群集众,从鬼神请。念此慇怀,助予宵儆。
穷年独宿,五夜三省。
灊山隐居七十四,绀瞳绿发初谢事。腹中灵液变丹砂,江山幽居连福地。
彭城为我驻三日,明月满船同一醉。丹书细字口传诀,顾我沉迷真弃耳。
来年四十发苍苍,始欲求方救憔悴。他年若访灊山居,慎勿逃人改名字。
浦口江头艇子呼,有怀逸兴恐成孤。非斗邮传憎尘土,自爱江山入画图。
峰势宛如神峻拔,瀑痕浑似笔浓枯。顾怜文力孱非敌,剩欲追摹忽已逋。
有客有客蟭螟巢,各持一笔暮复朝。朔风怒号骤凛冽,砚冰高凸硬于铁。
捉笔在手指将裂,榾柮欲煨炉不然。柝声敲断人未眠。
凉月窥窗镇相逼,袖手相对心悁悁。忽忆豪华朱邸擅,醉酒羔羊正开宴。
又忆街头卖饼翁,萧条裋褐风霜中。世事不齐殊悲欢。
书生之寒犹非寒,敝裘在身谁云单。冁然一笑共拊手,陡觉暖气融融生户牖。
荒原无历览,直视但丘陵。斥鴳飞盈步,波臣水仅升。
莽烟孤晚岫,疏树出寒灯。目断钟山色,空馀望里登。
谁云孟氏死,吾道久无传。我读子陵书,仁义独两言。
仁为本心德,义乃制事权。怀辅存体用,治乱生死关。
乃知严先生,优到圣贤边。归来钓清江,夫岂长往人。
汉道终杂霸,文叔徒几沈。何如对青山,俯仰日油然。
我来一瓣香,敬为先生拈。陟彼崔嵬冈,想此仁义心。
俨若羊裘翁,缥缈暮云深。
昔年壮游下江汉,霁雪千峰排两岸。今年看画忆旧游,万里江山入清玩。
岷峨冈脊来蜿蜒,青城一峰高插天。东驰衡山走千里,匡庐五老与石城、北固遥相连。
冰峦雪壑互起伏,照见日华破初旭。神光混茫元气浮,奋如巨鳌簸坤轴。
烂如秋空云,浩如沧海涛。又如瑶台银阙天上头,皎皎白月空秋毫。
回光下照中流水,风吹河汉银云起。中流空阔不胜寒,一洗丹碧秋漫漫。
山川历历真伟观,来往十年游未半。不如云瀛楼上来倚阑,一日看遍江南山。
琼花歇后,簇玉围珠,未敢夸无价。八仙小派,尽放春过去,守他新夏。
销红成翠,直今日、花神才暇。把碎琼、细划玲珑,点染月明凉夜。
曾传玉蕊当年,碧筒散冰丝,须粟芬射。仙姬也向,人间戏、角扇云冠低亚。
玉峰赴约,叹自此、蕃厘难借。待醉深、梦到仙家,立马藏花洞下。
上篇
雨、风、露、雷,皆出乎天。雨露有形,物待以滋。雷无形而有声,惟风亦然。
风不能自为声,附于物而有声,非若雷之怒号,訇磕于虚无之中也。惟其附于物而为声,故其声一随于物,大小清浊,可喜可愕,悉随其物之形而生焉。土石屃赑,虽附之不能为声;谷虚而大,其声雄以厉;水荡而柔,其声汹以豗。皆不得其中和,使人骇胆而惊心。故独于草木为宜。而草木之中,叶之大者,其声窒;叶之槁者,其声悲;叶之弱者,其声懦而不扬。是故宜于风者莫如松。盖松之为物,干挺而枝樛,叶细而条长,离奇而巃嵸,潇洒而扶疏,鬖髿而玲珑。故风之过之,不壅不激,疏通畅达,有自然之音。故听之可以解烦黩,涤昏秽,旷神怡情,恬淡寂寥,逍遥太空,与造化游。宜乎适意山林之士乐之而不能违也。
金鸡之峰,有三松焉,不知其几百年矣。微风拂之,声如暗泉飒飒走石濑;稍大,则如奏雅乐;其大风至,则如扬波涛,又如振鼓,隐隐有节奏。方舟上人为阁其下,而名之曰松风之阁。予尝过而止之,洋洋乎若将留而忘归焉。盖虽在山林而去人不远,夏不苦暑,冬不酷寒,观于松可以适吾目,听于松可以适吾耳,偃蹇而优游,逍遥而相羊,无外物以汩其心,可以喜乐,可以永日;又何必濯颍水而以为高,登首阳而以为清也哉?
予,四方之寓人也,行止无所定,而于是阁不能忘情,故将与上人别而书此以为之记。时至正十五年七月九日也。 []
下篇
松风阁在金鸡峰下,活水源上。予今春始至,留再宿,皆值雨,但闻波涛声彻昼夜,未尽阅其妙也。至是,往来止阁上凡十余日,因得备悉其变态。
盖阁后之峰,独高于群峰,而松又在峰顶,仰视如幢葆临头上。当日正中时,有风拂其枝,如龙凤翔舞,离褷蜿蜒,轇轕徘徊;影落檐瓦间,金碧相组绣,观之者目为之明。有声如吹埙箎,如过雨,又如水激崖石,或如铁马驰骤,剑槊相磨戛;忽又作草虫呜切切,乍大乍小,若远若近,莫可名状,听之者耳为之聪。
予以问上人。上人曰:“不知也。我佛以清净六尘为明心之本。凡耳目之入,皆虚妄耳。”予曰:“然则上人以是而名其阁,何也?”上人笑曰:“偶然耳。”
留阁上又三日,乃归。至正十五年七月二十三日记。